阳寿:不老

1

清晨,窗外鸟鸣声传进房间,谢延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惊惶四顾,这才发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是他的噩梦,他擦擦额头的冷汗,木然起身穿衣。路过自己那一柜子的漫画前,谢延年也只是偏头看了一眼。

他只刷牙洗脸,下意识拿起刮胡刀,却又放下,因为他的胡子没有变长。

穿好衣服,他低头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手表玻璃碎出几条纹路,玻璃下的指针一动不动。谢延年轻轻叹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爸,妈,老妹,我上班啦。”

他打开门,穿鞋离去。

门口有一个相框被向下扣着放置。

2

下班时间到了,谢延年办公室门被人轻轻推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相熟的老汪。老汪在谢延年办公桌前坐下,点上一根烟,过了许久也一言不发。

“老汪,你个狗东西,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谢延年笑着说。

老汪眼含深意地看了谢延年一眼,开口说道:“谢延年,一年了,好一点了没?”

谢延年眼中的痛苦一闪而没,他长出一口气,拿起老汪放在桌上的烟点了一根,火焰点起的刹那,谢延年下意识将头向后仰了仰。看着青烟袅袅升起,他笑了起来:“你哥们没那么脆弱,放心吧。”

老汪怎么放得下心,谢延年去年之前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但一场大火夺走了他全家人的生命。令人惊诧的是,谢延年在处理完丧事之后立刻就上了班,并且比之前工作起来更卖力,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再也没有请过假,甚至主动加了不少班。

而且谢延年也没有变憔悴,他的样子,和老汪一年前看到的谢延年好像一模一样。

但这样是不行的,老汪心想,谢延年看上去丝毫无事,不代表真的可以淡然看待自己家里突遭横祸,他只是把痛苦深深埋在了心里。

作为谢延年同事和朋友的老汪,想为他做点什么。

老汪拍拍脑袋:“谢延年,晚上我们部门有聚餐,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来一起吃个饭?我们部门新进来的小姑娘,那叫一个水灵……你考虑一下,不赶紧下手的话,都要便宜我手下那几个王八蛋了。”

“啊,行,你们在哪吃?我忙完手上的活儿就过去。”谢延年笑着点头。

3

华灯初上,谢延年将车停稳,在停车场坐了一会儿,用极轻柔的动作摸了摸放在副驾驶台上的香薰摆件,这是自己的妹妹买的,过了一年,香味物质早已挥发殆尽,但谢延年也没有扔掉它。

进了饭店,找到老汪他们吃饭的房间,入目有不少都是生面孔,谢延年礼貌地自我介绍,并和不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坐下吃饭。

他并不说话,但有人说起有意思的事情,他也附和着笑笑,一举一动都很正常。酒过三巡,老汪手下人也就忘记了谢延年在场,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这时一个人正说到最近听到的事情,是出去跑业务听到的,说是有一个男人,中年丧偶,只留下一个女儿。

老汪这时候还没有喝多,听到这里轻轻咳嗽一声,但他手下人喝的比他要多,没听到或者没留意他的警告,继续讲了下去:这男人本来是那事业单位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到三十岁就提了正科,正要大展宏图之际,发妻却突然得病死了。自那以后,那男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工作起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门心思都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他顶头上司本来对他青眼有加,对这男人敷衍工作的态度即使不满,却也纵容了他好几年,直到最后连续出问题,上司才忍无可忍,把男人调到了管档案的清水衙门。

那男人从热得烫手的好职位被调离,却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甘之如饴,那以后,听说他女儿经常在档案室里玩。

老汪又重重咳嗽了一声,他那两颊泛红讲得起劲的下属们才突然意识到,谢延年还在。顿时气氛有些尴尬,在场人纷纷把目光投到谢延年身上。

谢延年此刻其实已经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地开口:“真幸福啊。”

“幸福?”有人忍不住接了一句,对谢延年听到如此故事,却做如此评价甚为不解。那男人大好事业明明毁于一旦,从一个年轻有为的肥缺被贬去养老,这谢延年却说那男人,幸福?

“是啊,还有人可以照顾,还有人可以爱,有人可以保护,真的很幸福。”谢延年由衷地说。

满场寂然。

4

出得门去,谢延年在门口和还要继续去唱歌的众人挥手作别,转身上车。

他喝了不少酒,平时牢记的安全知识全然抛诸脑后,也许是席间那故事刺激到了他,让他坚硬如铁的心防裂开了一个小口子,让他进退失据。他没有叫代驾,而是自己发动车子,沿路回家。

恍惚中,车速越来越快,车上的谢延年却没有察觉,因为他在回忆一年前,自己那平凡美满的家庭。

对面的灯光刺眼地照过来,谢延年下意识猛打方向盘,车子重重撞在路旁大树上,轰地一声。车撞上树的那一刻,谢延年竟然笑了起来,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脑子:啊,太好了,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几分钟后,破破烂烂的车门被从里面踹开,谢延年衣衫褴褛地从车里爬出来,摸摸身上,衣服被猛烈的撞击撕扯破碎,但身上竟然连个口子都没有。

谢延年看看身上,大惑不解,远处警车和消防车的警灯越来越近。

5

病房里,谢延年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他感觉自己没事,但医院却不敢就这么放他出院,毕竟车子撞了个稀巴烂而人看上去一点事情没有,这样的人,过个一天半天,却内脏破裂猝死的,不在少数。

但观察了几天,除了让来会诊的医生感叹“奇迹”之外,谢延年并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于是他办了出院手续,施施然迈出医院大门。

医院门口,谢延年却被人拦住了。

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人身穿道袍,面容庄肃;另外一人看上去却有些轻松散漫。

那青年道人上下打量两眼谢延年,转头对正看着他的另一个男人点了点头,开口说:“没错,我猜对了……这活儿交给你了。”

“啊?竟然是真的?好吧好吧。”那男人大摇其头,一脸无奈,不顾离去的道士,转头对谢延年说:“老哥,不介意的话,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几分钟后,在医院中间小花园里,谢延年看着仍然在上下打量他的男人,忍不住开了口:“请问,你和刚才那个道士,找我有事么?”

“哦,你好,我叫王山。老哥,你最近身上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么?”王山开口问了一句。谢延年被这一问,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的车祸,和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沉吟不语。

王山看看谢延年的表情,心中笃定,这才说:“比如,胡子头发虽然不理,但是也不变长?一觉醒来,也没有耳屎鼻屎?虽然不怎么打扫,但是家里灰尘和掉的头发都很少?”

谢延年睁大眼睛,脱口而出:“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撞了车却也没有死,全身一点事也没有,是吧?”王山眼神落到了谢延年的手腕上,看着他手上那块指针停滞的表。

“如果我都说对了,那接下来,老哥,我要给你几个选择。”王山看着谢延年,开口说:“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你老家在哪,父母叫啥,祖上在哪里住……和青丘山谢姓一脉,是什么关系?”

6

据谢延年回忆,他父母说过,谢延年原先家里是一个叫清溪乡的地方的名门望族,后来新中国成立,再后来谢延年爷爷那辈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号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谢延年的爷爷响应号召,来到中海市旁边的农场扎根,和老家联系就少了。爷爷去世以后,谢延年一家就和老家断了联系。

听到谢延年说到“清溪乡”的时候,王山眉毛挑了挑,等到听完,又询问一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延年说,那个时候他接到自己父母妹妹大火身亡的噩耗,只感觉如堕冰窟,心脏都停跳了几秒钟,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上的腕表就停了,那之后他忙着奔丧,忙着用工作填补心中的空洞,也没在意这些。

等到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理发刮胡子,头发胡子却没有再长,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好吧,看起来确实是跟小牛鼻子猜的一样,老哥,你的时间停止了。”王山摸着下巴,一字一句地对谢延年说。

“时间停止?”谢延年迷惑不解。

“你身上有一个血脉……唔,这个好像不能说……”王山挠挠头,再度开口:“这个地球其实不止有人类居住……唔,这个好像也不用说……”

苦思好一会儿,王山才重新开口:“你,变异了,超人知道么?X战警看过没有?你的身体卡在了一年前,从那以后,你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有个叫管理处的地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至少不能发生在地球上,所以就把你这个事情外包给我来办。我其实也很为难,因为你没有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只是不老不死而已。虽然身为一个人类,不老不死很奇异,但是这个地球上不老不死的人外生物多得是……”

谢延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才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着火以后,他犹豫一下,将手心放在打火机上。

王山看他这么做,知道他是在实验自己的力量,静静看着谢延年施为。谢延年脸上喜色渐渐浮现出来:“真的一点也不疼诶。”

“你也别太作了,法力这东西虽然藏于你的血脉,但也不是无限的。”王山忍不住出声劝告:“你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做了你法力的凭依具现物,有没有?”

谢延年惊讶地抬头看一眼王山,苦想一会儿,抬起手腕:“王先生,你说的莫非是这块表?”

王山端详一下,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它了,你看它表针不动,代表你目前的时间被冻结,而这些裂纹,应该是指你身体承受过灾祸的表现。一旦裂纹遍布,手表损坏,也就代表着你的力量到达极限,时间会重新流动。”

听王山如此说,谢延年才突然发现,自己这每天都要看好几遍的手表表盘上,多出来一条既深且重的裂痕,这应该就是自己之前车祸留下的后果吧?

谢延年冥思一会,突然站起身来,笑着对王山说:“谢谢王山先生答疑解惑,我知道接下来我该干什么了?”

“嗯?你要干什么?”王山好奇地问。

谢延年笑了笑。

7

黑夜之中,浓烟滚滚,大火熊熊。

一个小孩子被围困在房子正中,火势太大,消防车只能徒劳地浇水,没有办法派人冲进火场,房子外小孩子的父母惨烈哭嚎,但他们也知道,火烧成这样,自己的孩子想必无法幸免了。

没人注意一个路过的上班族解开领带,也不往头顶浇水,直愣愣冲进了那燃烧着的房子。

“哎,你干嘛!不要进去!”消防车上有眼尖的消防员看到那男人莽撞的行为,大喝一声,却也无济于事,只见那男人闷头冲进火场,几分钟以后,他浑身衣服冒火,肋下夹着一床同样被点着的棉被,从四面都是火焰的房子门中走了出来,他将棉被一掀,里面正是那对父母困在火场中的孩子。小孩连声咳嗽,满脸污黑,但看上去并没有生命危险。

那男人用手捂着脸面,从愕然盯着他看的消防员手举着的水龙头前走过,呲啦声响中身上火焰俱灭,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哎,你不要走!”众人喊声中,男人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半小时后,谢延年坐在自己车中,看着自己被烧的一个个洞的衣服,心还在呯呯跳着。虽然他现在可以出入火场毫发无伤,但自从自己家人被火烧死以后,他就开始畏惧火焰。但知道自己拥有了不老不死的能力,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来。

他从小胆子并不是很大,但很崇拜那些看过的动画里的超级英雄,救人于水火之中,这是多么帅气的事情!

现在我也是一个超级英雄了,嘿嘿嘿……谢延年这么想着,用手将肩膀上袅袅升起的青烟按灭。

8

“师叔祖,最近咱们中海出了个蒙面英雄,你知不知道?”刘文轩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对瘫坐在沙发上的王山喊。

“啊?什么英雄?”王山懒洋洋回头,手上按动手机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刘文轩笑着回答:“说是有一个蒙面英雄总是戴着一个铁面具冲进火场救人,现在有不少公司已经在找这个无名英雄了。”

“找他干什么?”王山诧异地问。

“找他做代言,出周边啊。”刘文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难得现实世界中出现这种人,那些大公司自然要趁他还没玩死自己,赶紧签约出一些‘铁面英雄’之类的周边捞一波钱,虽然没有人联系得到这个人,但好像已经有不少公司已经私自出了什么玩偶手办了。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人物是哪里冒出来的,要是我认识他的话就好了。”

说着,刘文轩掏出手机,给王山看从网上找到的手办图片,和面具图片。王山看着那手办模型手腕上的手表,突然心中一动,掏出手机来。

“谢延年,最近那个铁面英雄是你么?”王山手机开着外放,一句话,就让刘文轩支起了耳朵。

“哦,是我啊,怎么了?”电话那头谢延年不遮不掩,一口承认了。

“什么?”刘文轩立刻站起身来,王山回过头轻轻瞪了一眼刘文轩,用口型对他说:“敢说出去我就揍你。”

刘文轩讪讪地停下手,把已经打开的大公司联系方式搜索网页给关上。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的法力不是无限的,万一你哪天法力用尽,变成凡人一个,碰上什么灾祸可是扛不住。”王山难得一脸正色地警告谢延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闷闷地说:“谢谢你,王半仙,我自己有数。”

9

谢延年挂上电话,苦笑起来。

他虽然听到了王山所说的,但是他现在已经有点上瘾了。

他从来不知道,做一个人人敬仰的超级英雄是这么爽的事情。虽然每次他出现都是用面具遮脸,但是看到那些被救下来的人那感恩戴德的神情,他就忍不住想再做一次,再做一次……

不过最近,谢延年手表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眼看已经逼近极限了,很有可能如王山所说,自己再做一次这种英雄事迹,就要出问题。

谢延年也并没有真的被英雄主义情节冲昏头脑,他决定听王山所说的话,从今天开始,不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毕竟王山说得对,自己再这么胡闹下去,法力护持一旦消失,自己就要完蛋了。

时间平淡地流过,嗖忽间过去了几个月,谢延年好久没有再戴那铁面具出门救人,坊间那“超级英雄”的传闻也就慢慢沉寂了下去。

谢延年仍然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日子一如往常,平静无波。

10

这一天,屋外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还悄悄地起了雾。

谢延年在自己家里,拿起车钥匙,想了想,又把钥匙放下,今天是自己家人的忌日,他本来想开车前往墓园,但已经好久没有散过心,他决定坐城际公交去中海公墓。沿途不用开车,可以坐在公交车上,慢慢看看路边风景。

上了公交车,谢延年四下一打量,愣了一愣,在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身后坐下。不为别的,那正抓着自己妈妈衣角玩的小男孩,手上竟然拿着一个铁面具。

“我是铁面侠!嘿!喝!”小男孩大声喊叫,突然被自己母亲狠狠揍了一下屁股,小声说:“在家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在车上大声喧哗,不然以后妈妈不带你出来玩了。”

小男孩一股英雄气魄顿时消失无踪,但还是偷偷将塑料做的“铁面具”戴在脸上,小声喊着:“铁面侠出击,打败老妖婆!”

谢延年莞尔一笑,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去收一下这些把“铁面侠面具”做出来的无良商家的版权费?

车子平稳地开在路上,不一会儿就开出中海市,雾气越来越浓了。

公交车司机打起万分小心,将车速降到最低,再往下又是一个大下坡,这里经常出事故,让公交车司机不得不更仔细一些。

一辆油罐车快速超过小心翼翼的公交车,呼啸下坡,公交车司机被吓了一跳,禁不住破口大骂:“X你妈,赶着投胎啊!”

地上油罐车经过的路面,撒上了大片大片油渍。司机话音未落,只见前方浓雾中火光一闪。

轰隆声响,红光扑面而来,冲击波震碎了公交车前窗玻璃,司机大惊之下,仍然没忘记猛地踩了一脚刹车,随后便被震晕过去。公交车被踩下刹车,竟然没有停下,原来此时路面上都是前方油罐车洒下的油渍,公交车轮胎在路面上打着滑,慢慢靠近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车人同时惊叫,但万幸的是,公交车最后还是横着停在了火焰之前。

谢延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腕表上悄悄多出来一条细纹,把许多条原先的纹路连接起来,眼看手表就要从中断开了。他猛地站起来,冲到驾驶座前,找着公交车开门的按钮。

终于谢延年找到按钮,按下,车门打开,一车人鱼贯而出。

前方左边右边,火焰把三面环上,正在熊熊燃烧,把公交车圈在了里面。谢延年毕竟之前也经历过了几次大场面,看着公交车上下来的人都面如土色,赶紧大喊一声:“走,离开这里,快点!”

他们来的方向,那个山坡顶上,灯光闪亮,刺耳的车笛声同时响起,远处山坡上浓雾里猛地钻出一辆载满砂石的大卡车,带着尖厉的刹车声朝人群冲了下来。

“快跑,快跑!”谢延年心下大惊,一把扯过身边呆若木鸡的妇女,拽着就要跑,其他人此刻早就已经快要跑出火圈,没跑出去的也已经避在路边。妇女却用力挣脱谢延年的手,在公交车前车后四处乱找,带着哭腔喊:“小路,小路你在哪!”

谢延年也跟着着急,猛地一回头,却看到两侧火焰映照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面具,正正站在路中央,挡在带着刺耳刹车声冲下来的大卡车前。

“铁面侠,出击!”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着,伸出细细的胳膊。

谢延年回头看了看昏迷在驾驶座上的公交车司机,看了看冲向自己孩子的妇女,和站在前方,想要挡住冲下来的大卡车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正志得意满地站着,突然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他勃然大怒,张嘴大喝:“谁敢偷袭铁面侠!啊……妈妈……”

“傻孩子!跑!跑!跑!!”小男孩的母亲用力一拽自己儿子,转身要跑,脚底却在遍布道路的油渍上重重一滑,摔倒在地,咔吧一声响之后,妇女看着自己弯折的脚腕,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谢延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心中一个念头来来回回,不停旋转:现在我一个人跑还来得及……

“跑啊,跑啊小路!”妇女不顾自己脚腕剧痛,用力推着自己儿子瘦小的身躯,那叫小路的男孩看看自己无法移动的母亲,咬了咬牙,转身摊开手臂,闭上眼睛,张嘴喊道:

“铁面侠……”

小男孩的面具被一只手摘了下来,谢延年把面具戴在脸上,转身朝冲过来的大卡车跑去。

他站在冲下来的大卡车前,两手前伸,和大卡车里表情惊骇的司机对视一瞬,一人一车就重重碰上。

咚。

谢延年手上的腕表呯地一声整个碎裂,他一口血立刻喷了出来,连那面具都被冲掉了。谢延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脊椎发出咔吧一声响,他却没有倒下去,而是用力站直。

“铁面侠,出击……”谢延年气若游丝地说着,两只手用力向前撑去。

他的双脚在地面上划出重重的两道痕迹,大卡车终于缓缓停下,抱在一起的母子二人抬头一看,却只能看到大卡车那硕大的车头,和昏迷在车头前的谢延年。

11

医院里,谢延年全身包的跟粽子似的,看着正边哭边拼命道谢的妇女,轻轻笑了笑:“没事的,我也就是举手……举手之劳……”

那小男孩却没有跟着自己母亲道谢,只是在母亲拉着他转身离去前,用手在自己脸上比了比,眨了眨眼。

谢延年艰难地冲他眨了眨眼。

过一会儿,王山走了进来,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谢延年,啧啧有声:“你看看你,都和你说过了别逞英雄。你看,现在法力也没了,还弄一身伤,大夫怎么说的?”

“嘿嘿……”谢延年嘿嘿傻笑一声,眼神黯淡下去:“大夫说,我脊椎受损,可能要终身残疾……罢了,反正我已经救过那么多人,够本了。我……我没有救下自己的家人,一直很遗憾,这下我终于不遗憾了……”

“哦。”王山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

“那如果我再给你个选择,让你可以重新站起来,继续做你的铁面侠,你会怎么做?”

谢延年眼睛睁大,看着那张纸。

“阳寿……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