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天气有些反常，都已经六月入夏了，中海市却还是颇为凉爽。入夜，风带着路边花树的丝丝香气，从算命店打开的大门吹进来，吹到正仰躺在沙发，发出规律鼾声的常承志身上，让他舒服的哼唧两声，扭动一下身子，继续打起鼾来。

王山坐在对面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厅内的灯被刘文轩打开，摆在墙角的古旧落地钟发出十声响，常承志这才吧唧着嘴醒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看手机，一脸遗憾：“抱歉，明天我再……”

王山把手机放下，眉头皱起来：“我这又不是钟点房，哥们你有事就说嘛，你这都连续两天来我这从八点睡到十点了，家里的床长刺了还是怎么？”

“哦，对，您就是王半仙是吧？我也不是自己想睡，主要是，累的没办法……”常承志赧然笑着，开口解释：“我得有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天天加班，每晚八点才有空出来，可是来了就犯困……”

“啊，我知道我知道，最近老是有那个什么‘九九六’的新闻是吧？”王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回头向刘文轩确认：“九九六是什么意思来着？”

“就是早晨九点上班到下午九点，每周工作六天。”刘文轩回答。

“九九六……的话，听上去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常承志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满脸艳羡：“现在能给我休一天假，不，不用，能给我几个小时的假，我就满足了。”

“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是……”王山叹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拍在桌上：“拿去拿去，太惨了，我都不忍心再说啥。”

常承志拿过那纸一看，原来纸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调休），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四月廿七”

“调休……还需要签契约？”常承志熬夜已久，现在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一边在这契约书上签字画押，一边问：“三年阳寿，就换我能调休几天？”

“那你还签？”王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常承志，常承志看着那笔下的契约飘然浮起，在空中燃烧起来，化成飞灰，想了又想，一脸郑重：“再不放假我可能要猝死了，三年阳寿换几天假……好像也不亏。”

“是个狠人。”王山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这才说道：“不过自然不会让你那么亏的，这阳寿契约可以调动你所有剩下的休息时间，你在心底默念一下就知道了。”

常承志将信将疑地依言默想，果然很快，他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３２４０天。

“这么多……行不行啊，我们公司最近正攻坚呢，我有同事老婆生孩子都只放了一天假……”常承志念叨着，按照旁边王山的指点，心中默想：使用“调休”能力。

空气一片安静，什么也没发生。

“我这……就放假成功了？”常承志疑惑地回头看王山，王山点了点头，拿起了手机打开游戏，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理他了。

常承志一脸怀疑，站起身谢过王山，出门下意识向着公司方向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契约能力成功，我现在应该是放假了才对。

他顿时感觉浑身充满活力，放假了，我该干嘛去？我要去吃好吃的，我要去玩好玩的，我要……

常承志打了个哈欠。

他打算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2

下午的阳光照进卧室。

一觉醒来，常承志神采奕奕，只感觉四肢百骸全都缓过了劲，他拿起手机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笑容就僵在脸上。

“周……周，二？我明明是周日晚上开始睡的……”常承志吓得三魂七魄都要一起飞走了：“我睡了一天多？我的星期一呢？我的星期一哪去了？”

他赶紧打开通讯录，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上司竟然没给他发消息。

常承志疑惑地挠着头：活阎王这是转性了？平时一两个小时不见人影就死催活催的上司，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常承志咬紧后槽牙，给上司拨了电话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快速：“小张把那边报表赶紧整理出来，小王你和营销部电话打完了没有，小常你休着假没事打什么电话，咱们这边快忙死了，去去去！”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了，常承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他灵光一闪，心中默念，那熟悉的文字重新漂浮在眼前。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３２３８天。

常承志摸着下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调休”能力，想休息的话，可以不止休息一天！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如果我真的……应该不会吧。”

常承志拿不定主意，赶紧拿着手机给王山发了个信息，把刚才脑中想出来的疑问发过去。

那边王山倒是回复的很快，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以。

常承志看着那两个字，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良久以后，这才嘿嘿笑了起来。

3

又是新的一个月开始了。

常承志鬼鬼祟祟地走进公司，做贼心虚一样四处乱看，有认识他的同事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阿常，昨晚这是偷油去了？怎么表情这么猥琐。”

“啊，没事，没事，你这段时间挺好的？”常承志和同事寒暄两句，假装自然地走向财务科。

常承志在门口期期艾艾地站了好久，这才被人看到，他硬起头皮问：“你好，能不能给我一下这个月我的工资明细表。”

拿着明细表扭着脸走出公司门口的常承志，心噗通噗通跳着。

他这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家无所事事，但是发薪日这天，他拿到的却是远超以往的工资。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卡内余额，常承志不敢置信，这才偷跑到公司要了一张明细表。

明细表上的数字，和常承志实际收到的数字比少了很多，虽然他这个月全勤奖都拿了，但是仍然比不上他卡里收到的数目。他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用“也许这就是契约的能力”安慰自己。

看着出租车窗外湛蓝的天空，常承志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开阔起来。

反正是自己以后的假期，我再用一个月，也没关系的吧？常承志如此想着，这一个月他度假的心态都有些苟且，毕竟心里不安，所以什么都不敢做。但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打算好好地，真正地度个假。

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有太多想吃的东西，想玩的东西。要不干脆，趁这个月有“调休”，花点时间找个女朋友？常承志心里想着，微笑慢慢浮现在脸上。

他微微动念，眼前的那行字让他心下大定：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３２２０天。

4

又是新的一天，常承志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迈过地板上放着的速食餐盒，走到冰箱前，拿出大瓶可乐，吨吨吨灌了好几大口，这才畅快地哈出一口气。

这半年来他胖了少说二十斤，双下巴都出来了。不过常承志并不在意，反正女朋友也没找到，自己平时也不出门，身材那么好给谁看？

常承志倒也没有真的打算一次把自己所有的假期用完，但是休假这个东西，有了毫无挂碍还有工资拿的第一个月，自然就有第二个月，第三个月……自从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以后，常承志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过。

但是他最近也隐隐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所以他已经打算好，当自己的假期还剩整整三千天的时候，他就收拾一下自己，好好回去上班去。

一念及此，常承志又动念让自己的假期显示在眼前。上次看的时候还剩三千零八十多天，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应该还剩多少，３０５０？

文字清晰地浮现在常承志眼前：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３５５０天。

常承志揉了揉眼睛，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假期，怎么还变长了？

持续在家躺吃躺吃的生活，让常承志的脑袋变得非常迟钝——况且昨晚他玩游戏玩到凌晨四点，脑袋正一阵一阵发懵，没什么心力来好好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常承志捏着大瓶可乐，慢悠悠走回床上，心下倒是坦然：也许是我有什么假期没被算进去吧。

时间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当它被按小时使用的时候，和按分钟，按秒使用的时候，人们感受到的时间流逝速度是截然不同的。对现在的常承志来说，他计算时间是按“周”：这周玩某个新出的游戏，下周从第一季第一集开始，追一部剧到最新一集。

所以这一天又匆匆过去了。

第二天，常承志醒过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刚要掏出手机，把昨晚力竭而睡所以没看完的那电影接着看，却突然想起来昨天的事，下意识动念召唤出了自己的假期显示。

那行字听话地在常承志眼前显现：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４１２５天。

常承志从床上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事情哪里不对，自己的假期为什么不降反增？他惴惴不安地想了好久，但是也没个头绪，很快，他被另一件事给引走了注意力：明天就发工资了。

常承志躺在床上嘿嘿笑着，这半年来他什么也不干就能按月领到工资，甚至每月工资还比自己之前的月薪高上不少，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这按月发放的工资，可是让他每个月都过得舒舒服服的。

一天又很快过去，常承志这天熬夜熬得更晚，直接玩游戏玩了一个通宵，顶着早晨的阳光，常承志打开自己的手机银行客户端，一遍一遍刷新着。

他打算收到工资，先把一直想换的那耳机下了单再睡。

就在常承志快要等不下去，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的钱款到账短信提示音把他惊醒了。常承志嘿嘿笑着赶紧打开手机银行应用，看了一眼就关上，打开购物应用，麻利的打开收藏夹，就要下单。

突然，常承志的手停滞住了。

他摇了摇头，重新打开手机银行应用，看着到账数额。

这个月他发放的“工资”，只有上个月的零头那么多。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常承志心下惴惴不安，他只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却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思来想去，常承志想起来王山对他说过的，只要心下默念：停止使用“调休”能力，就可以结束能力作用，回去上班。

他赶紧默念：停止使用“调休”能力。

心念未收，手机就响了起来。自己上司那暴躁的声音，从常承志接通电话后就迫不及待的响起来：“休个假你皮给休松了是不是？你看这都几点了还不来上班？一小时内我看不到你在工位出现，今晚你就准备给老子加班到看日出吧！”

常承志心下大定，赶紧电话里求饶两句，深一脚浅一脚地迈步下床穿衣服。自己的工作还在，那么工资可能是出了一点小差错，没事的，自己复工就没事了！

5

办公室里仍然如战场一样，常承志和自己上司说笑几句，好歹搪塞过上司善意的挖苦，他现在工作外出用的衣服几乎都盛不下半年里他长出来的肥肉，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幸好平常也没人太在乎常承志穿什么。

常承志看着眼前的电脑，定了定神，心情稍微有些激动：自己可是半年没干活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

办公室里，常承志看着电脑，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止，他趁没人注意翻起了桌上的操作手册，越翻越快。

公司里竟然换过一次系统！他那时候一直在家呆着，对于这种事自然一无所知，系统更换倒也不是大事，毕竟换系统后肯定会给人们一段适应时间，允许犯一些因为不熟练而犯的小错误，但是，常承志对这新系统两眼一抹黑啊！

常承志看着眼前还是上一种系统适用的操作手册，冷汗一滴滴流了下来。

6

常承志很快办了停薪留职。

走出公司大门，常承志苦笑一声，看着眼前飘着的那行文字。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１８１２０天。

原来是这么回事……常承志终于明白了，自己前段时间在家，“调休”时间不降反升，原来是预示着自己的未来：自己由于不适合当前岗位，如果自己继续坚持不主动辞职，肯定被调到了别的闲置部门，然后接下来就是很正常的流程，在某一次人员清理之后，自己被轻松扫地出门。

而自己之前“调休”期间工资的异常高额发放，可能是提前发放了自己本来正正经经工作，一步步提升职位以后的工资。

常承志咬着牙：没必要，既然如此，那么没必要。

他心下发狠：只要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我还会是新公司的骨干。

回到家，常承志看着狗窝一样乱糟糟的家里，怒吼一声，挽起袖子就收拾起来。一切清理干净已经是几小时之后的事情，他瘫坐在地板上，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投起了求职信。

新工作对毕业学校和工作经历都算不错的常承志来说，找起来并不是很难，虽然说从新公司从头做起有些丢人，毕竟常承志在原先的公司，已经离管理职只有一步之遥，但是没关系，既然懈怠过，就要为自己的懈怠付出代价，他这么想着。

办理入职时，常承志又心中默念，那行文字在眼前，再度默默出现了。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１７１２天。

经理在常承志身边，声音适时响起：“一周工作六天，周末休息，没关系的吧？哦对，咱们公司最近新换了系统，一切都要重新学……”

“没关系。”常承志微笑着回应。

7

又是一年入夏，王山在算命店前懒洋洋地坐着，看着瘦削的小伙子在算命店里闪转腾挪，不时闪电一样伸出又长又细的舌头，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过了好久，小伙子才满意地停下来，回头对王山喊：“王半仙，你店里的蚊子我都吃干净啦！”

王山扬起手，手上两包辣条赫然在目：“干得好小方，给，这是报酬。”

刘文山在他旁边坐着，面露不忍，等小方拿着辣条兴高采烈地走远，刘文山这才小声开口：“师叔祖，你让一个妖怪来帮店里抓蚊子，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他女朋友最近管他管的可严了，说他辣条吃太多有点盐分摄取过量，还说马上要结婚了，要备孕，不能任由他这么瞎吃东西。那他来帮我抓蚊子，我给他两包辣条，很公平嘛。”王山毫不在意地说。

他一抬头，面前站了一个脸熟的人，费劲想了想，这才开口打招呼：“你是那个常……常什么来着？”

一年不见，常承志已经又瘦了回去，他看着眼前瘫坐着的王山，无奈地说：“常承志，我是常承志，王半仙，我又有麻烦了。”

“哦？”王山坐直了身子。

8

常承志这半年过的很累，也很充实。

重新燃起斗志，找了个新工作以后，常承志找回了当年刻苦学习的劲头，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他后找的这份工作虽说一周上六天班，放一天假，但这一天假可是实打实的放，而不是像之前公司那样，只有某些部门的管理层才能享受正常的双休日。

可是这一天假，常承志也没给自己放。

他如饥似渴地重新学习着，不只是专业知识，连企业管理知识，还有两门行业内常用的外语，他也买了教材，认真学习。

既然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升职，他自然也要提前学起来。

每当他累得不行，学不下去的时候，就看着自己那一千七百多天的剩余假期，心里发狠：年轻不努力，老来没假期。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重新拥有双休！

只用了两个月，他就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他在这家公司里对和老公司一样的系统从头学起，两个月就摸透了一切业务内容，然后他从容辞职，重新回到自己停薪留职的老公司。上司对他这两个月去干吗了一直很好奇，他却从来不说，也不好意思说。

难道要我说这两个月，我去找了家对手公司，熟悉咱们公司这个新换的系统么？常承志想着。

当看到眼前的那行文字重新变成“可使用调休时间：３０２０天”的时候，常承志终于稍微安下了心。

这段时间的辛苦攻坚完成以后，公司也恢复了双休。

但是常承志却比以前更加努力了。

他被之前经历的一切吓到，再没有以前得过且过的心思，而是在休假的时候重新好好学习进修起来。

一切重新上了正轨，常承志也对焕然一新的自己十分满意，但是很快，他发现有了奇怪的变化。

常承志说到这里，惴惴不安地叹了一口气。王山好奇地追问道：“什么变化？”

“我的休假日期，又莫名其妙的变长了。”常承志忧心忡忡地回答王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工作比之前更加得心应手，甚至最近有让我升职的意向，我报的几门课程学习的也不错，但是每天我默念显示出来的可调休日期，还是在逐渐增加。这种增加是从我报了函授管理课程开始的，随着我课程的学习进度，日期也在随着增加。我越努力，这日期加的越快。”

“现在我的调休日期已经增加到了七千多天，那可是二十年啊，王半仙，我满打满算退休前只能再工作三十年，哪里来的二十年假期？我肯定是会在将来出一个大错误，然后失业，然后……”说到这里，常承志浑身颤抖。

他看着眼前浮现出的那行文字，只感觉是催命的魔咒。

当前可使用调休时间：７２８５天。

9

王山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常承志，突然笑了。

“常承志，你如果升个经理什么的，是不是会很累，每天工作时间比你现在还多吧？”他开口问常承志。

常承志点头，目光坚定：“我这段时间越来越喜欢工作了，累是真的不怕，而且对管理职位，我也已经有了万全准备。我们经理每天工作时间和我差不多，不过他肯定比我累就是了。”

王山拿起身旁桌上放着的茶盏，慢悠悠地说：“哦，那部长呢？每天工作多久？”

“嗯？”常承志愣住了。

“你们的老总呢？每天又工作多久？他今年多大了？退休年龄到了没有？”王山继续问。

“公司总裁退休年龄自然要更晚，每天的工作时间，也许没我多……等等，你是说？”常承志吃惊地瞪大眼睛。

王山拍拍常承志的肩膀，站起身来：“以后当老总的话，休息时间肯定就多了嘛……你继续努力吧，未来的常总。”

“我……常总？”常承志怔怔地说。

电话突然响了，常承志拿起电话，那头自己上司的大嗓门透过手机喇叭传了过来：“小常，你跑哪去了，这周我不是说了咱们有新项目，要你辅助我管理这帮成天偷懒的混蛋，快回来上班！”

常承志只感觉自己骨头都要累散架了，他看着还在眼前浮现的调休日期，心中微微一动。

但很快，他就站了起来，轻轻挽了挽袖子。

“算了算了，现在这项目没我可不行，等这个项目上正轨了，我再好好用一下这个能力，好好休息它几个……几天。”

“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