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宠物医院里充斥着猫猫狗狗身上的味道，韦昌英一身白大褂，正对面前扎着马尾辫，紧紧搂住怀中黑猫的小姑娘温言软语：“小婉，你放心，我们会治好你的猫猫的。”

韦昌英平时本事不大脾气却很大，但对眼前这位小姑娘他可真的不敢放肆，毕竟这可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家的小姑娘。他低头看看名叫小婉的女孩怀里的黑猫，心中赞叹一句：大户人家养只土猫都能养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这猫的眼神，简直和人一样。

那小婉眼眶里的泪珠转来转去，就是不滚落，旁边的那西装革履的老管家轻巧地递过手帕，小婉攥着手帕：“大夫叔叔，你可要治好猫猫，猫猫最近总是不吃饭，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目前来看我们没有办法推断它得了什么病……”韦昌英说着话，却看到小姑娘怀里的黑猫露出了……蔑视的眼神？

韦昌英咬着后槽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不爽。他点点头，开口说：“那咱们给它抽点血化验一下吧。”

那黑猫瞪大眼睛，尾巴上的毛立了起来。小姑娘还在一旁说着“抽血是什么？疼不疼啊？”的时候，却看黑猫头朝另一侧偏了一偏。

韦昌英揉了揉眼睛。

刚才这黑猫是这个姿势窝在小姑娘怀里的么？怎么突然换了个姿势，刚才自己……走神了？

宠物医院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冲恭敬低头的老管家点头还礼，这才走到小姑娘旁边，一把拎起黑猫：“小婉，这猫身体没毛病，刚才它都告诉我了。”

“啊，是王山叔叔。”小婉高兴地跳起来：“王山叔叔来了，那猫猫肯定就有救了……你说它身体没有病？”

“它……”王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它就是那个……鱼味肠偷着吃多了，才不吃饭的。”

韦昌英在一旁瞪大眼睛：这个叫王山的，刚才说什么，他可以听得懂猫说的话？

不顾那正在进行“王山叔叔，猫猫哪里来的鱼味肠”“额，我给的……不是，它自己赚来的”对话的一大一小，韦昌英走到那老管家身边，恭敬地小声问：“问你件事，这位叫王山的，是谁？”

一向沉默不语的老管家看着韦昌英笑了，同样小声地回答：“王半仙。”

2

算命店里，韦昌英忐忑不安地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张黑白两色的纸。

那纸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倾心），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戊戌年腊月十八”

对面坐得四仰八叉地王山正玩着手机游戏，他抬头看了一眼韦昌英，又低下头继续玩：“不想签可以不签。”

“我签，我签。”韦昌英下定决心，拿起笔来签下名字，正要盖手印的时候，一只手却按住了他。他抬头一看，正是刚才还在玩游戏的王山。

王山脸上的惫懒彻底消失，看着韦昌英：“韦大夫，这契约你可以签，签了也自然可以听到别的生物的心声，但是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要用来听其他人的心声。”

韦昌英脸上的惊讶一闪而没，很快笑了起来，手上动作加快，按了下去：“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做个好大夫而已。”

他心里却是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契约，不止可以听到宠物的心声？

3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韦昌英走进宠物店，顿时捂了捂耳朵：“小许，今天怎么这么多客人？”

他感觉自己走进了菜市场，耳朵里满是喧哗声，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听不清楚。前台接待小许惊讶地看着韦昌英：“咱们刚开门啊，韦大夫，哪里来的客人？”

韦昌英尴尬地笑了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搪塞两句，迈步从大厅走进摆放宠物笼的大房间。

喧哗声更大了。

“吃饭吃饭！”一只哈士奇恶狠狠地咬着笼子边。

“主人，主人是不是不要我了！主人！”一只金毛趴在笼子里，眼神忧郁。

“对面的猫，你瞅啥！”一只法国斗牛犬冲着对面的短毛猫龇牙咧嘴大声质询。

“狗都是傻Ｘ，哼。”那短毛猫悠然地趴下，舔起了毛。

韦昌英置身其中，眼睛越睁越大，慢慢地，他笑了起来。

4

三个月后。

清晨，宠物医院刚开门，在门外挤着的人就蜂拥而入，前台小许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出去！领号排队！”

本来她脾气也没这么大，但现在状况特殊。即使她态度如此不好，那些蜂拥而入的客人还是满脸堆笑，牵着自己的宠物老老实实从门口刚添置的取号机领号，出门排起了长队。

门口的客人闲极无聊，都在交头接耳：

“这店里那个韦大夫真那么厉害？我儿子这疑难杂症可是拖了好久了，花了不知道多少冤枉钱，都没治好。”

“那可不，我朋友和我说，这个韦大夫真的很厉害，可以说当世名医了！”

而宠物医院新改建出的，特地用来问诊的小房间里，韦昌英刚把抱着自己宠物犬进来的顾客赶出门去，看着房间正中的那只吉娃娃。

吉娃娃对韦昌英呲起了牙：“你瞅啥？削你信不信？”

韦昌英笑了，在吉娃娃面前的座位上坐下：“说吧，为什么还吃你家主人的拖鞋？你上次开肚子做手术取塑料的痛，忘了？”

“拖鞋那么好吃，为什么不吃！”吉娃娃说着，嘴边的口水都淌了下来。

“那要给你什么换，你才肯不吃拖鞋了？”韦昌英微笑起来。

“……新的拖鞋！球鞋也行！”吉娃娃一口道出，韦昌英眉毛一皱，还没来得及回话，吉娃娃又叫起来：“或者很久以前主人给我买的那种咀嚼棒，那个也可以！”

五分钟后，抱着吉娃娃的顾客笑着迈步而出，嘴里还念念有词：“神了，真的神了！”

他一路走一路看着怀里的吉娃娃，宠溺的神色满溢而出：“儿子，你怎么不早说要吃那个咀嚼棒，爸爸今晚给你批发一百根回来！以后可不要吃我的拖鞋了哦，乖宝宝……”

吉娃娃在他怀里，气哼哼地闭上眼。

5

布偶猫跳下座位，稍微有点瘸地绕着韦昌英走了一圈，这才高傲地抬起尾巴：“庶民，看在你如此恳求的份上，只要他答应在我伤好以后，尽快把我脖子上的耻辱圈取下，以后我就降尊纡贵，勉为其难的吃一吃我家奴才给的那种，难吃的药，哼。”

韦昌英三个月来已经熟极而流，恭敬地拱手：“谢大人！”

秃毛鹦鹉在架子上叽叽喳喳，一只鸟仿佛不用喘气一样说说说：“诶白大褂我跟你说可好玩了哈哈哈只要我拔自己的毛我家傻主人就以为我心情不爽然后就给我吃好吃的现在我一馋就拔一馋就拔根本停不下来啊哈哈哈哈……”

韦昌英无奈地摇摇头。

医院的一天结束了，韦昌英活动一下，感觉浑身酸疼。但这三个月，他从医院一个普通的宠物医生，已经变成了医院所有人巴结的对象，甚至老板都对他青眼有加，工资都提了一倍有余。这不，宠物医院老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到正在脱白大褂的韦昌英，眼前一亮，走了过来：“阿英，你今晚有空没有，咱们去吃顿饭？”

“院长，我今天……”韦昌英本想拒绝，但看到老板脸上热切的神色，忽然改了口：“没什么事，吃什么？”

饭店包间虽然不大，但布置地分外典雅，席间只有韦昌英和老板一个人，两个人现在喝了点酒，说话也彻底放开，这时候，老板才把自己真正想说的，对韦昌英说了出来。

韦昌英瞪大眼睛，有些吃惊：“什么，合伙？”

“对，我店面都看好了，咱们去中海市中心，开一家比现在大得多的店，让你升任专家主治大夫，到时候店面你算技术入股，干两年我可以把你加进公司所有人里面，分你一半干股，怎么样！”老板侃侃而谈，满面红光，眼神中满是野心。

韦昌英当时就要答应，却在心里突然嘀咕了一下：这待遇也有点太过优厚了，老板到底说的，是真的么？

他脑中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王山对他特别郑重说过的话。

韦昌英看着面前仍然在描绘伟大愿景的老板，心中拿定主意，偷偷想着：听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声，听到他的心里话！

渐渐地，除了滔滔不绝地老板，另外一个老板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做大以后一脚蹬，做大以后一脚蹬，骗这个小伙子给我出力，我的表演完美吧！姜还是老的辣！”

韦昌英面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强忍着掀桌子的欲望，站起身来，对老板恭敬一礼：“老板，你让我回去考虑考虑。”

走出门去，韦昌英被春风一吹，酒也醒了大半。失望，沮丧，美梦幻灭，受人欺骗的情绪在心底不断回荡，让他在夜晚的大街上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这个傻子……”韦昌英哈哈笑着，表情却越来越狰狞：“我才不要一辈子都做个傻子，我不要一辈子伺候猫，伺候狗，伺候鸟！”

“我要做人上人，既然给了我能力，那我就要做人上人！”韦昌英对着夜空怒吼着。

“哥们，缓一缓，做决定别太着急。”身后熟悉的声音让韦昌英悚然而惊，看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王山。

“你怎么会……”韦昌英看着王山惊疑不定，一只脚已经往侧后方迈开步子，准备逃走。

王山摆了摆手：“当初让你签那个契约我就有点犯嘀咕，所以留了一手，你第一次使用倾心能力去听人心事，我就会知道，所以来好好劝劝你。哥们，你听我一句，这个世界上，人们总要戴着个面具去过活，但不代表人们的面具就不是自身的一部分。你现在获得了可以透过面具看到每一个人的内心的能力，但是这样久而久之，会对‘人’这东西失望，可是，那不是……”

“你不用说了。”韦昌英冷冷地打断王山，王山叹了口气。他左思右想，这才重新开口：“行吧，那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什么话？”韦昌英一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回头看着王山。

“就是如果你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特别奇怪，一定不要继续听下去了，不然可能有生命危……哎我还没说完呢！”王山看着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的韦昌英，骂了一句。

车上，韦昌英嘴角弯起，心中想着：这人，故弄玄虚，看上去是对我没有什么办法，又不想我尽情使用我这能力，才要吓唬吓唬我吧。

他闭目养神，突然眼睛睁开，和正用后视镜瞟了他一眼的司机正正对上眼睛：“不要绕路，直走。”

司机吞了口口水，想要说两句话，却被后座那男人仿佛看透他内心的眼神吓得把话吞了回去，刚想绕路却被抓到的他，乖乖听从这个男人的话，直直开去，出租车消失在了夜色中。

6

一年后的一天，夜店门庭若市，韦昌英停下车，将钥匙递给门口的停车小弟，小弟看看手中的车钥匙，满脸艳羡：眼前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开着的却是自己一辈子工资也买不到的豪车。

年轻人停下脚步，笑着回头，从看不出牌子的定制高级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递给停车小弟：“哥们，人无横财不富，干一辈子停车小弟能挣几个钱，去干点更赚钱的生意，实在不行，去偷，去抢啊，这个钱就给你做启动资金，哈哈哈哈……”

什么？真的？难道真的只有犯法才能赚大钱？停车小弟质朴的脸上泛起了疑惑，拿着手中那叠大钞，呆站在原地。

走进夜场的韦昌英仿佛活了过来，他嘿嘿笑着，仿佛做热身运动一样捏捏手指，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声响和他说出的话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谁也没听到：“游戏时间开始。”

他闭上眼睛一会，很快选定目标，转身朝独自坐在角落的美貌女郎走去，在她身边站了小会儿，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变小，女人早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他，喝干杯中的酒，低吼出一句：“我不约，滚。”

“他不娶你，我娶你啊。”韦昌英邪笑着走向被自己一句话惊呆的女人，搂住她的细腰，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们将来会生两个孩子，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给姐姐每天扎双马尾，给弟弟打耳钉，像韩国明星一样打扮，我会每天按时回家，那时候……”

身体软成一团的女人着魔一样跟着他说：“那时候我天天给你做饭，我也不再是你的小三，我是你……”

“老婆。”韦昌英笑着，在女人耳边扔下最后一击。

女人的酒意再也压不住，扑进韦昌英怀里，韦昌英得意地一笑，半搀半扶地将女人带出门去。

旁边两个张大嘴巴的服务生慢慢把嘴合上，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今晚场子里最漂亮，也最生人勿近的姑娘，就被人这么两句话勾搭走了？

7

几个小时以后，韦昌英春风满面地从宾馆出来，开上自己的车，向酒吧行去。

不够，他身体已经满足，但心里却感觉远远不够。

他还有更多好玩的可以玩。

已经是深夜，酒吧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更有不少落单的。

韦昌英仿佛闲庭信步，眯起眼睛走过一个个人身边，偶尔停下，对着那正在独自啜饮的人说上两句话，那人就像见了鬼一样瞪着他，他再说两句，那人就会立刻站起身来，推门离去。

路过一个男人身边，他轻轻说了一句话，好像说给自己听：“我要是戴绿帽子，我就砍死那对奸夫淫妇。”

男人悚然回头，韦昌英却早已经走远，男人的脸在灯光下狰狞扭曲，最后重重敲了一下桌子，结账离去。

韦昌英嘿嘿笑起来，走向下一个人。

他自从掌握了读心的能力，又从宠物医院辞职以后，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能力的真正用途。

人心是世界上最难猜测的东西，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分毫不差地猜出别人想什么，那他想要获取什么，简直唾手可得。

仅仅一年，韦昌英就利用自己“鬼神一样”的经商本领为自己赚下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供货商的进货价他知道，买家的心理承受上限价格他也知道，甚至他可以知道自己拉起的这个团队里谁忠心谁吃里扒外，哪个人可以给他不用担心的资金支持，哪个人不可信任。

但是，不够。

韦昌英感觉越来越不够，他发现自己凌驾在所有人之上，可以轻易看透别人的心思，为什么不可以轻易改变别人的想法？

他心中的黑暗越来越深重，每天晚上忙完工作以后，就会像现在一样四处游走，读取别人心中最深处的想法，然后轻轻用自己的话，“推”上对方一把。

至于刚才那男人是不是真的回去砍人，砍了人以后如何，关他韦昌英什么事？

他笑得越来越邪气，心中暗想：今晚的收获不错，差不多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一转身，他在酒吧角落看到了一个孤零零坐着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表情，在酒吧里韦昌英从来没看到过。他起了好奇心，走了过去，仿佛不经意地一样，坐在男人背后的卡座里，闭上眼睛，静心听着。

他突然睁开眼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刚才听到这个男人心中的声音，竟然是……吞口水的声音？

男人心中的声音继续清清楚楚地传进韦昌英的耳朵里：

这个有点柴。

咕嘟。

这个就肥过头了。

咕嘟。

这个好，肥瘦相间，可惜不能吃。

刚才好像有个男人印堂发黑，跑出去了。他要是犯了业障，我是不是就能在警察抓到他之前，偷偷吃掉他？

咕嘟。

咦？

男人突然回头，看着韦昌英，韦昌英马上低头。

那男人的声音却仿佛跗骨魔咒，在韦昌英耳朵里不断回响。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8

暗巷里，韦昌英不断跑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跌跌撞撞地在暗巷里穿行，很快就可以跑到自己停车的地方了，但是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他心里的话，像是在挑选食物？

为什么他可以知道自己在偷听他的心声？

他到底是谁，不……是什么？

黑影从天而降。

韦昌英被黑影一下抓住，举在空中，那带着巨大翅膀的黑影看了看他，惊喜地笑了起来：“哇……太棒了。”

黑影足有快三米高，抓着韦昌英如同大人抓着小孩，不顾挣扎着的韦昌英，他自言自语起来：“在这管理处辖制的地球，你知道俺这种妖怪，找个能吃的人有多难么？”

“好人不能吃，老人不能吃，小孩子也不能吃……吸溜……，只有恶人，做下坏事的恶人才能吃，可是能力都被管制了，我特么怎么知道谁是恶人？”

那黑影说着，忍不住舔了舔韦昌英的脸颊，带着倒刺的舌头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但你竟然偷听我的心声，让我知道你的存在。俺这才看了看你，恶贯满盈啊哥们，你做下的恶事够你下八回地狱了，也亏你隐藏的好。”

那黑影嘿嘿笑着：“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听俺的心声呢？真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

黑巷中，挣扎呼救声戛然而止。

然后是进食的声音。

许久之后，随着一声饱嗝，有黑影冲天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9

巷口蹿过一只黑猫。

它鼻子抽动一下，摇了摇小小的脑袋。

“人渣的味道。”

口吐人言的黑猫，转身离去。

天空中一张黑白两色的纸，飘飘荡荡的落下来，掉在地面上。

纸上赫然有“阳寿契约”“倾心”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