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万事休
1
滕安昌从炉灶轰轰响的厨房出来,擦了把头上的汗,走进餐厅放厨具的小库房。
这里有一台电视,不大,是从大厅里淘汰下来的。滕安昌在餐厅里从十八岁起做厨工,做到现在头锅的岗位,说话也有点分量,跟行政总厨说了几句好话,把电视留在了这个厨具库房里,不忙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个老烟枪就来这个有窗户的库房过烟瘾。
滕安昌揉着胸口,他最近胸口总是隐隐作痛,他看着电视里那“铁面侠”英勇救人的样子,声音嘶哑地说了句:“这家伙可真威风,老子干脆哪天也学学他嘛,把咱们灶上的锅改造一下,做个‘炒瓢侠’什么的……”
旁边采购部的头目老孙扑哧一声乐了,拿手中烟指指滕安昌:“就你这个德行还炒瓢侠,我看叫你背锅侠更好!”
“老孙,咳咳,我看是上周篮球赛收拾你收拾的不够!”滕安昌咳嗽两声冲老孙一瞪眼,老孙就缩了缩脖子。滕安昌快一米九的个子,平时又酷爱运动,练得一身腱子肉,可不是快胖成球的老孙能比得过的。幸好老孙知道滕安昌只是嘴上说说,所以很快一梗脖子,反唇相讥:“老滕,你这成天发烧感冒的身体,还收拾我?”
老孙说的没错,这半年滕安昌身体不知怎么了,总是发低烧,虚弱了很多,和滕安昌关系不错的主厨——也是滕安昌的师兄——劝他赶紧去医院看看,滕安昌总是大大咧咧地说:医院净吓唬人,前年公司组织体检,还说他有肺部阴影,他才不信这帮骗子胡说呢,于是今年的体检他都借故拖延了。
滕安昌又是一瞪眼,刚要说话,猛地咳嗽起来,他拿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捂住嘴,强抑下这阵咳嗽,拿开毛巾说话,声音更加嘶哑:“老孙你这个孙子,老子……你这么看着我干啥?”
老孙并没有看滕安昌,他愣愣看着的,是滕安昌手上的白毛巾。
那毛巾上红色的血迹,扎眼的狠。
2
第二天傍晚,滕安昌的家里,电话响了。
滕安昌摸索着爬起来,抬手就打翻了放在床上的酒,他也顾不得去扶酒瓶子,按下接听键。
“喂,滕安昌?我啊,老鲍,今晚的牌局你来不来?来了不管输赢,都有鱼吃,我最近钓鱼技术突飞猛进……”
滕安昌沉默着,眼神渐渐凝实,盯着自己床边那病历单不说话,病历单上“肺癌”“多处扩散”的诊断结果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良久,滕安昌叹了一口气,点上一根烟,声音嘶哑地开口:“去,不去我是孙子,老鲍,今晚打完牌去你家搓一顿,你说你钓了鱼?那我给你和嫂子做顿全鱼宴。”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一直说‘我下了班不加班’,死活不肯露手艺,这回怎么突然转性了?行行,今晚牌局我让你几把,哈哈哈……”电话那头老鲍的声音也兴奋起来。
因为如果我再不做给你们吃,也许就没机会了……滕安昌勉强笑笑,挂上电话,他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些年攒来结婚的钱,已经找了个由头全寄给老家的父母了,滕安昌昨晚坐在客厅里,拿着瓶二锅头写了一晚上遗嘱。和师兄厨师长辞职时豪气干云的“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的话,自己一个人在房子里写给父母的遗言时,却再也想不起来。几口酒哭一场,写下几行字,再是几口酒。
他滕安昌自认为是条汉子,是汉子就要把一切安排妥当。钱和房子都留给父母,这肺癌既然都已经晚期扩散,大夫都隐晦的告诉自己“治疗是可以的,但是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时间也不是很多”,那滕安昌索性豁出去,选择不入院,只是要了大剂量的止疼药,来应对自己那越来越严重的疼痛感。如果不去入院治疗,还能省下不少钱给自己爹娘,那他滕安昌还住什么院?
他近期正好打算探望一下几个老朋友,开心吃喝几顿,然后等待马上会来的死亡。
滕安昌换了身干净衣服,把病历往裤兜随便一揣——开那些止疼药也许还用得着这病历单——就出门而去。
3
今天鲍思明家里不止有他的家人,还有他叫来的,鲍思明所在厂里的一个叫小何的年轻人。鲍思明对滕安昌说,这小何虽然人很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人属实不错,况且每次钓到很多鱼都有小何在,那这“全鱼宴”不让小何来不太像话,正好让小何跟滕安昌认识认识,滕安昌自然无可无不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滕安昌看着正对他滔滔不绝炫耀自己最近钓鱼技术的鲍思明,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再也绷不住了。
“老鲍……”滕安昌手上夹着烟,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眼泪就如涌泉一样冒出来,把对面坐着的鲍思明吓了一跳,小何倒是面无表情,只顾安静吃菜。滕安昌实在是憋不住了,痛苦,委屈,愤怒的情绪一波波冲击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说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三十出头就要死?
五分钟后,鲍思明听完滕安昌说的话,长叹一口气。旁边小何倒是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鲍思明走进卧室,拿出一张银行卡来,递给滕安昌。
“这里面有八万,滕安昌你先拿着。”鲍思明微笑起来,一脸憨厚:“本来这钱是打算攒着换个车,不过我觉得,一个朋友多活几年,比换辆车值多了,钱你别嫌少,也不用还,有病好好治,别放弃来放弃去的,你比我小这么多岁,这么早就没了,太可惜了。”
“不行不行,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不行!”滕安昌笨嘴拙舌,感动和激动夹杂,让他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赶紧把卡往回递。那边鲍思明则是半真半假地生气起来,一定要让滕安昌收下银行卡。
小何筷子夹着一块红烧排骨,慢慢将排骨塞进嘴里,默不作声地边吃边看着两人脸红脖子粗地推让。
等到夜深,滕安昌还是拗不过鲍思明的盛情,将银行卡收下,但他其实算盘也早打好了:到时候给老鲍寄一封挂号信,信里带上自己的感谢和这张银行卡,物归原主也就是了。
告辞出门的滕安昌一扭头,看到小何也跟着出了门,他拍拍小何的肩膀,递出一根烟:“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咱俩认识大概也就见这一面了……”
他抬头看看深沉的夜色,苦笑一声:“老子昨天还想行侠仗义做个城市英雄呢,现在做背锅侠都不配了,操……”
小何摇摇头,走到滕安昌身旁,在滕安昌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就让滕安昌眼睛瞪大了。
“我知道有人能治你的病,去城西找王半仙。”
4
按着那小何给的地址,滕安昌在老小区逼仄的空间里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家算命店,天气晴朗,春和景明,正是最让人舒服的时候,他身上却起了一层又一层累出来的汗。滕安昌擦着汗走进算命店,一打眼就看到沙发上瘫坐着的那年轻人。
说明来意后,这个叫王山的年轻人倒是颇为痛快,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喏,给,这是阳寿契约,签了你就能活。既然是小何介绍来的,你这人看着又还不赖,那给你条活路也是好事。”
滕安昌又惊又疑又喜: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契约?他手拿起契约看了一眼,刚刚浮现起的笑容却又僵住了。
那放在桌上明明有字的纸,在他手上却变成了白纸一张。
滕安昌迷茫地放下那纸,皱着眉看向王山。王山低头看了一眼,眉毛也皱了起来,想了想,他才想明白,开口说:“老哥,别说三年阳寿,三个月的你都没了啊……没阳寿,你能签个鬼约。这一般的阳寿契约看起来你是签不了了……”
眼前契约的神奇让滕安昌心中生出的一丝希望,又被生生打破,他惨笑一声,点了点头:“三个月都不到么……嗯,谢谢兄弟,没事,我走了。”
滕安昌只感觉自己鼻子一阵阵发酸,他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个算命店,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但他刚起来的身子被对面那个叫王山的年轻人抬手轻轻一按,又坐回沙发里。滕安昌力气也算大的,但这个叫王山的力气仿佛大象一样,不容他反抗。王山笑了起来,手在裤兜里掏来掏去:“别急啊老哥,我只是说一般契约你签不了了,可还有不一般的呢。”
他手上多出来一张黑白两色的纸,轻轻替换掉桌上那张。
滕安昌将信将疑地拿起这张新的契约,定睛观瞧,这次纸上的字没有消失,只不过有几个字被污渍遮盖住了。纸上写的是: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此间■■■),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三月三十”
王山嘻嘻笑着,指着纸上被遮掩的字样:“这张可是好东西,所需阳寿数字给遮盖了,也就是想兑多久兑多久,兑了还怕它赖账?能力发动,你就可以想活多久活多久了哈哈哈哈,而且能力还特别好……如果这张真的是‘此间一笔勾’契约的话。”
滕安昌附和着笑笑,开口问道:“如果?还有别的契约也叫此间啥啥的?”
王山的笑容僵住,尴尬地说:“有,还有一张契约叫‘此间万事休’,如果是那张的话……”
王山突然表情认真起来,他按住滕安昌的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建议你赶紧去死,免得受那活气。”
滕安昌心一横,还有什么事能比得上死?他提起笔就把契约签了,看着眼前契约凭空浮起燃烧,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突然觉得堵在胸口的疼痛感,轻了些许。
王山看着那飞灰在空气里消失,朝滕安昌身上虚虚一抓,一张契约就从滕安昌身体里骤然浮现,他低下头只看了一眼,眉毛就立了起来,轻轻骂了一句脏话。
滕安昌好奇地转头去看,那契约上的污损已经没了,看着“万事休”的字样,滕安昌好奇地问:“这契约是啥意思,我的病,被‘休’了?”
“……你要受不了了就来找我,我给你找点门路,去地府投个好胎。”王山没有接话,而是答非所问地说,说完才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上,一手捂住脸:“这个‘万事休’,休的可不只是你的病。”
5
滕安昌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但并没有痊愈。他偶尔还是会咳嗽,胸口偶尔也会疼,但那和之前忍不住的剧痛比,更像是一种提醒他“你还没好”等级的轻微隐痛,而且这疼痛只要滕安昌注意到,就会默默消失。几个月后,当滕安昌再度去医院做复检的时候,医生看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医生忍不住对滕安昌说了实话:你这个病情,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滕安昌听到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碰到了奇迹。
但接下来的日子,滕安昌就没那么开心了。
首先是他发现,自己的病虽然控制住,让自己不会死,但是身体的虚弱,竟然恢复不了了。他回到餐厅,被因为自己不告而别而一脸愤怒的主厨师兄一顿臭骂,隐瞒下自己这几个月的事情,打算重新开始工作。但后厨高强度的工作,滕安昌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胜任,于是他索性打了个长假休息申请,安心打算养好病再说。
可是这身体,无论怎么养,都好不起来。
身体不好,滕安昌除了做饭别的都不会,也就找不到工作可做。
这些都没让滕安昌着急,毕竟他现在感觉自己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既然如此,承受一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实在不行,可以把房子卖了,能活几年算几年么!
滕安昌躺在卧室,手夹着一根烟,美滋滋地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什么时候出来一条裂缝?
6
“危楼?”滕安昌瞪着房屋检查人员,旁边来看房的那买主二话不说,转头就走。滕安昌一把拽住也要跟着离开的那检察人员,粗声粗气地说:“你把话说清楚,我这房子怎么就变危楼了?”
那人扶了扶眼睛,拿质检单出来给滕安昌一边看一边解释:“你这个楼倒还真的挺奇怪的,上层没事,下层没事,就你这一层这一间出了问题,住应该没什么大事,顶多偶尔吃点灰渣子,卖,只要您昧着良心把房顶重新糊一遍,也是能卖出去的……”
“你他娘的才昧良心!”滕安昌气的呼哧带喘,那人脖领子被一松开,立刻转身跑了。
滕安昌突然发现,事情不太对。
万事休……万事休……
滕安昌仔细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应聘轻松的,现在的他干的来的工作,总是有更适合的人比他更先被选上;不轻松的工作,他做不了;甚至打发时间玩个游戏,下副本,只要他需求的装备,就绝对不出。
连他平时拿手的本事——炒菜做饭,也开始出一些莫名其妙地小问题:太咸,太油,太腻,太淡。这让他的手艺大打折扣,他一个有特级厨师证的人,做出来菜的味道,竟然险些连学徒工都不如。
滕安昌站在客厅里,苦笑着摸出烟来,咳嗽着点燃。他颓然坐倒在客厅茶几前,笑得比哭还难看,过了好久,他才自言自语地说:“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除死无大事,好死不如赖活着……”
7
滕安昌站在自家楼下熟食店前,盯着烤炉里不断转动的烤鸭,恶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的手机响了,是打款通知,一千三百二十块。
滕安昌看着那钱,思衬再三,还是没有买一只十八块钱的烤鸭回家,而是在旁边蔬菜店买了一斤三块钱的豆芽。
在家将豆芽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掐头去尾,好好洗了两遍,下锅,炒制。出锅时间精准到秒,但豆芽还是莫名有一股隐隐地糊味传出来。滕安昌夹起一筷子豆芽,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进去,又是一筷子。
他突然将筷子恶狠狠地扔到餐桌对面的墙上,掀翻了餐桌,怒吼起来。
他快憋屈到了极限。
手机再度响了,是鲍思明的消息:
“滕安昌,我腿养好了,银行卡我在沙发上找到了,这事你办的可不地道,罚酒罚酒,今晚来我家吃饭,我还想吃你的全鱼宴呢哈哈哈……”
滕安昌笑了笑,轻轻关上手机。
他不敢回鲍思明的消息。
“我这个德行,是‘万事休’,还是‘天煞孤星’啊。”滕安昌喃喃自语。
他这半年来找了三份工作,干垮了三家企业。
本来都是蒸蒸日上的公司,他入职以后不出一个月,总是出现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问题,最后休业整顿了事。所以鲍思明拿到的工资,虽然不至于让他饿死,但是也绝不会多。
回老家看望父母一趟,虽然重归于好,但是父亲莫名其妙出门遛弯被撞出个多处擦伤。
回来去看望鲍思明打算还银行卡,鲍思明送他出门,好好地竟然摔下楼梯脚骨裂了。
只要他有心去认真做的事,一定会失败;有心去维持的关系,一定会出事情。他现在甚至不敢回家,不敢找朋友一起玩。因为他害怕自己身上背负的这个“万事休”契约,会强行发动,让他的亲人朋友出现更严重的,必须让他远离,强行“休止”关系的力量。
比如死亡,他之外的别人的死亡,绝对可以“休止”关系,他越想亲近的人,就越惨,这让他开始害怕去接近人。
这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着“铁面侠”在网络上的发言,滕安昌扶起餐桌,听着主持人念着铁面侠留给大众的话: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超人,我只是想尽自己的一番力,打击罪恶,救助弱小,好让自己为这个世界变好一点,尽一点绵薄之力……”
“哈,救助弱小,打击罪恶……我也想啊……”滕安昌苦笑着说。
他突然眼前一亮。
8
几个月后,海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天气炎热,即使处处绿意满眼,也让人口干舌燥。
阿彪敞开花花绿绿的衬衫,不耐烦地冲草棚子里在忙活的,新来的那个被兄弟们叫做“肺痨鬼”的男人喊:“肺痨鬼,你说你会做冰镇酸梅汤,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那男人嘿嘿一笑,将手上的饮料在桌上一碗碗倒好,满脸自得:“兄弟们放心,我以前可是特级厨师!”
阿彪哼了一声,吹了个口哨。
村子里悉悉索索响动起来,一群身上纹满刺青,带着伤疤,却还要假装成普通村民的男人闻声从各自潜伏的房子里走出来,走向草棚这边。
这个村子里,全是阿彪所属的跨国走私组织找来的马仔。这段时间组织接了个大活,找了不少人撑场面,如果这一单成了,那么走私线路就彻底打通,阿彪所属的“公司”,生意也就上正轨了。所以公司紧急在中海市内发布消息,招人。闻着味儿前来的那些平常不干正事的家伙们,也就全都被公司网罗在麾下。这个废弃的村子,也就被这群男人伪装成的“村民”占据,再度热闹起来。
人一多,自然就需要人做饭,于是“肺痨鬼”这个据说是从倒闭的兄弟公司过来的前厨师,也就加入了公司。
阿彪端起一碗酸梅汤闻了闻,突然冲笑眯眯看着他的“肺痨鬼”招招手:“来,你劳苦功高,你先喝。”
“肺痨鬼”笑着走过来,咕咚咕咚把一碗酸梅汤全都灌进肚子。阿彪这才点点头,招呼自己这帮手下:“来来来喝点冰的,一会儿船就来了,卸货可是体力活,弟兄们都出点力,完事钱我多跟公司要一点!”
那“肺痨鬼”笑着看这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喝酸梅汤,还拿出烟来挨个递出去:“认识一下,我叫滕安昌,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了。”
“这酸梅汤也太酸了……肺痨鬼,你来。”阿彪眯起眼睛看着正四处套近乎的滕安昌,把他叫过来开口问:“你之前是在咱们老板兄弟的金融公司干活?”
所谓金融公司,其实是高利贷公司,之前那公司干的顺风顺水,但不知怎么,上个月公司却被查封了,阿彪一直对那一行非常眼热,现在终于有个在那公司呆过的人,他忍不住想盘问清楚,以后要是走私这行攒下的钱多了,他也想顺势转个行。他手上背着几条人命,干正行肯定不行,但只要钱赚的够多,事情自然好办。
滕安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了“金融公司到底怎么被查封的”说不上来,别的都侃侃而谈。说完还特别谄媚地又端起一碗酸梅汤递给阿彪:“彪哥,来,再喝一碗消消暑。”
阿彪神情倨傲地嗯了一声,接过酸梅汤。滕安昌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尴尬地说:“彪哥,我去上个厕所。”
“别在码头上,你去村里,找个远点的厕所,大夏天的,味儿可重!”阿彪嫌恶地说。滕安昌肚子里翻江倒海,脸色煞白,强笑着点头,捂着屁股一溜小跑。
突然有眼尖的人指着远处海平面上一个渐渐变大的黑影喊:“有船!”
“啊哈,他们竟然还提前来了。兄弟们准备卸货!”阿彪兴奋地大喊一声,冲远处那个船影使劲挥手。他终于从自己坐着的大箱子上下来,箱子里装的,是这次交易的货款。
那快速靠近的船上有亮光一闪,随后,亮光频繁闪烁起来。
阿彪愣了一愣,只感觉耳边有嗖嗖的风声,胸口微微一麻,身后人群突然喧哗起来。这时候,声音才传到岸边。
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是枪声啊,阿彪心想。
他看着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膝盖一软,向前翻倒。
黑吃黑……
这是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9
滕安昌提着裤子出来的时候,面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他举起双手,裤子落在脚腕上,看着码头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浑身筛糠一样抖。
那神情冷漠的几名持枪汉子二话不说,立刻开了枪。
咔咔,嗒,碰!
滕安昌摸摸身上,吓得冷汗都不流了。但他身上毫发无损,子弹要么打偏,要么枪卡壳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厨师!”滕安昌赶紧大声喊。
领头的男人提着那个装钱的大箱子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滕安昌的话。
他小声和其他几名男人交流起来。
“厨师?咱们做了这一票,国内呆不下去了,出海正好缺个厨师。”
“咱们真要去投奔那个什么国际海盗?”
“那肯定的!”
“那在海上那么多天,需要一个做饭的。”
领头的男人拿定了主意,回过头看着滕安昌,狞笑着说:“跟我们走,做海盗,做不做?”
滕安昌举起双手,在酷热的阳光下笑了起来:“做,怎么不做,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就想做个坏人,加入很大很坏的组织。”
“做坏人,就是我的使命啊。”滕安昌的眼睛烁烁放光,他眼中的真诚,打动了领头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领头的男人相信滕安昌说出来的这句话,是百分之百发自肺腑的。
“好,上船!”
滕安昌满意地笑了:“我们以后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他心中暗暗想着:
我现在算什么侠?“万事休”侠?不好听;“用能力弄垮弄死坏人坏组织侠”?哪有这么长的名字;难不成真的要叫“炒瓢侠”,“背锅侠”?
这个让人生不如死的能力,差点逼死滕安昌,但滕安昌在几个月前,找到了这能力的“正确”用法。
打击罪恶,也不用非要成为超人嘛。
滕安昌跟着这群暴徒上船,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