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冬夏

1

灼热的阳光把仓库门前的一小块柏油路都晒得融化了,四周哪里都明晃晃的,亮得刺人耳目,仿佛四面八方点起了数不清的高瓦数烤灯,全部打在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身上,让每个人都像进了烤炉一样,水分从身体里快速被蒸发出去。

齐彦文看着眼前不停开阖的嘴,满脸的冷汗像珠子连成串:“组长,你说什么?”

“你下午收拾一下,明天不用来了!工资会在下个月十号打到你的卡上。”仓储部的组长看着眼前明显被晒懵了的小伙子,心中稍有些不忍,但很快,他就把不忍收起,即使小伙子再可怜,他也要为他在酷暑中的工作失误付出代价。

齐彦文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他六月初刚毕业,好不容易在中海市找到这份仓储管理工作,现在却因为自己热昏了头操作出错,而把工作丢掉了。

是,自己是出了错,可是只是一个错误自己就要卷包袱走人?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看着街边便利店里摆在门口的冰柜,他想买瓶水灌进肚子,盘算一下又作罢。齐彦文只感觉所有的委屈一下全部涌上心头,让他想哭,想大喊。

但他哭不出来,他全身汗水干涸只剩盐渍的工作服提醒他,现在就算哭,他也因为热而毫无可以哭出来的水分。

今天下午没事干,晚上还要回到那逼仄闷热的小出租屋熬上一晚,睡几个小时,被哐哐作响的二手电风扇吵醒,或者被自己的汗闷醒,或者被一些同样闷热潮湿的噩梦吓醒。最近齐彦文甚至已经开始梦到自己是二战时在东南亚打鬼子的美军,每天在海岛上的密林里,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又随时会死亡。

站在树荫下,看着地上摇曳婆娑的树叶空隙形成的光斑的齐彦文,不知道何去何从。

今年夏天,气候宜人的中海市不知为何,竟成了连续高温的火炉。被热得脑子都快蒸发的人,绝不止齐彦文这一个。而且这酷热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候凉风习习,隔几个小时就闷热得仿佛蒸笼一样,温室效应好像把所有表现都投射在了中海市这一地儿上。

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些,齐彦文一边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穿行着,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找不到立足之地,现在工作都没了……

不知从何时起,齐彦文发现自己拐来拐去的,竟然走进中海西城一处老居民区深处,这里齐彦文跟着仓库送货的车来过两次,但完全不熟悉,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走到这里来。看着眼前破旧的算命店门头,看看算命店窗户那硕大的玻璃,齐彦文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算命店正厅里没有人,齐彦文走进算命店,就被扑面而来,带着清冷又微微带有海腥气的空气吓了一跳。

这间算命店里,怎么这么凉快?

齐彦文狐疑地四下看看,算命店正厅后方应该是厕所位置的那房间门开着,海浪声从那门后传来,规律地一波又一波,阵阵冷气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隐约还有人声从门后传来。

“小蒋,你钓到什么没?”

“没有啊王山哥,马上就涨潮了,咱们回去吧?”

“再待会,中海现在也太热了……等……来了就好了。不过这也不是办法,得赶紧……”

齐彦文忍不住咳嗽一声,门后的声音消失了,门被悄悄关上,再过一会,门内传出冲马桶的声音,两个青年男人从厕所里拿着马扎和全套钓具一前一后走出来,走在前面那年轻人冲齐彦文瞪了瞪眼:“怎么,没见过人带着鱼竿上厕所?”

齐彦文摇了摇头。

年轻人撇撇嘴,看着齐彦文突然眼前一亮,嘿嘿笑着将手上钓具递给身后那魁梧的男人,在齐彦文身旁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好,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行,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啊……我最近刚因为热昏头丢了工作,我……”齐彦文好像被眼前叫王山的男人的笑容感动,深吸一口气,就打算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说出来,可是他刚说了一句,王山就立刻抬手打断了他。

“齐彦文是吧?好的,知道,给!”王山不知道从何处取出来一张黑白两色的纸,拍在齐彦文身前。

齐彦文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王山,厅内不知从何时何处传来的那冷气来源已经没了有一会儿,门外热气无孔不入地进入算命店也有了一会儿,这让齐彦文再度脑袋昏昏沉沉,说话也有些词不达意:“什么?这是?”

“你不是热吗?签了这个就不热了。”王山嘿笑着将那黑白两色的纸推到齐彦文面前,齐彦文低头看去,原来那纸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冬夏-■■■■),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六月初三”

“这上面怎么还有被涂掉的部分?”齐彦文一边问着,一边把契约书签了——现在他这快被蒸干的脑子,基本做不出什么理智思考。就算现在面前摆的是一份卖身契,他也可以二话不说签下去。

“哦那涂掉的部分是‘加衣入九’,四个挺拗口的字。”看着齐彦文签了眼前的契约,王山笑得见牙不见眼:“娘的,这下中海终于不会这么热了。”

齐彦文疑惑地看着王山,看王山指指他身上的衣服,又做了一个披衣服的动作,纳闷地说:“什么意思?哎呀,好烫!”

原来是他手边刚签完的那契约,竟然无风自动,无火自燃,在这算命店厅内空中烧成一团火球,让现场三人脸上的汗更加多了。

“热吧?来来,穿一件衣服凉快凉快。”王山笑眯眯地不知从何处找出一件旧外套,披在来不及反应的齐彦文身上,齐彦文挣扎一下,却发现对面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的力气,竟然比他这个入职后一直在做搬运工和送货工的“仓管助理”力气还要大,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强行披上了衣服。

“王半仙你这是要热死我……哈?哈——?”话说到一半的齐彦文看着眼前白色的哈气,浑身哆嗦了一下。

王山身旁的小蒋也浑身哆嗦一下,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搓,看着自己胳膊上根根竖起的汗毛,对旁边的王山开口赞叹:“好厉害啊这个契约,一件衣服就能让他造出可以霜降的温度。”

“什么?我?”齐彦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2

冷库门前,老许慢悠悠点上一根烟。

看着眼前的齐彦文,老许哼了一声,声音洪亮:“你就是刘文轩刘老爷子介绍来的那个齐彦文?”

齐彦文为难地想了想,这才不敢确定地说:“我不太清楚,王半仙的确叫那个老大爷‘小刘’……”

“哦,那就是他了。”老许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冷气外机嗡嗡作响的冷库外墙,音量依然很大:“这边是中海冷藏厂的第七库,现在外包给我,我现在看在刘老爷子的面子上把这个活交给你。规矩都说清楚了吧?”

“听是听过了一遍,不过还想您再说一遍我确认一下。”齐彦文其实仍然有些云里雾里,他看着眼前嗡嗡直响的空调外机扇叶,嗓门不知不觉提高了很多。

“这儿除了附近那些打鱼的来存点鱼,别的时候都是集团货物进出,你以前干过仓储的活不是?比你以前干的简单,每天管好出库入库就行。

每个月三万电费配给额,平时注意随手关门,随手关灯,随手控温,只要里面冻的东西不出问题,你当班时间内省下多少电费,全都归你。”

老许说的极快,但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回头看看齐彦文,死死盯着他:“可是你要是真的贪图省电费让冷库里的东西化了,化多少货,从你工资里扣多少,所以我建议你前几个月老老实实按照我给你写的冷库操作指南来干活。”

齐彦文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在这冷库上班了。

老许嘱咐完,看看齐彦文,又低头寻思好一会儿,这才一拍大腿自言自语:“罢了,既然是刘老爷子介绍的人,要是敢偷冷库的货,大不了找刘老爷子补。”

只不过老许自言自语的音量也远超一般人,这让站在一旁的齐彦文稍有些尴尬。

老许回头看看齐彦文,又想起来什么,开口说:“晚上你可得注意,咱们仓库离那边村子近,最近老是有人来投诉制冷外机吵到他们睡觉了,真矫情,怎么我就能睡着?总之晚上你得勤快点,开半小时制冷外机就关一个半小时。

对,就跟你寻思的一样,一个半小时你就得起来半小时开机,然后再睡一个半小时。既然你知道给你多少工资,那对这个活有多熬人也有准备了吧?”

齐彦文抱着手上装满冬装的包,笑了起来:“我知道,许老板,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行,那我回家睡觉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老许干脆地走向自己的车,他走出两步,回头看着那叫齐彦文的小青年从包里掏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轻轻嘟囔一句:“看上去不像外行,带这么多冬天衣裳来,阿嚏!”

老许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背后扑过来,他猛地回头,以为齐彦文没有按照操作规定,大开了冷库门,却发现齐彦文还在慢条斯理地往身上套衣服。老许摇了摇头,钻进车里,才觉得身上骤然降低的温度回升了少许。老许又嘟囔一句,这才发动车子,离开这矗立在村外荒地上的冷藏库。

天空中黑沉沉的云彩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搅动着,齐彦文慢慢往身上穿着衣服,外套,秋裤,棉裤,羽绒服……当他把羽绒服披到身上的时候,四周那此起彼伏的蝉鸣,蛙鸣,虫鸣,突然一起失声。

扑簌簌……冷库院里,树上什么小东西跌落地面的声音仿佛如雨般响起来,齐彦文回头看看,发现那是被冻僵的知了从树上掉落的声音。齐彦文双手合十,四面鞠躬几下,这才走进冷库主控室,将闪着红灯的制冷机电源开关一下扳到另一方向。

其实王山曾经警告他,只要利用他签下的契约,稍微降低一些冷库的温度,赚赚省下的电费,就可以了,但是齐彦文想着那三万电费,却把王山的警告抛到了脑后。

咔!

呼呼转着,发出巨大噪音的制冷机停下了。

四周万籁俱寂,什么声音都没有,地面墙角的草叶上,白霜轻轻爬满草叶,空气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齐彦文看着操作手册,另外一手端着温度计,一边慢慢地往身上披衣服,他嘴里呼出的白气简直浓到要凝为实质一般。

“现在冷库里储藏最多的是肉类,最佳温度应该是零下十八度以下,越低越好……那我还得再穿一件……”齐彦文牙齿打着冷颤,将自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厚重老羊皮袄穿在身上。

天空中飞行的鸟群经过这冷藏厂上空,像是被霰弹枪打到一样,扑啦啦掉了一地。

温度计上的水银柱向下快速跌落,倒是齐彦文穿得更厚,好歹不哆嗦了。

“这个工作可真是折磨人,不过三万块的电费加上我的工资,那不就是说我现在一个月能赚小四万块钱?嘿嘿嘿……”齐彦文嘿嘿笑着,走进值班室,将值班室里的小锅点起来,他打算煮点热汤面吃。

太冷了。

热汤面很快煮好,齐彦文构想着美好的未来——主要是美好的月收入,乐的停不下来。

突然一个模糊的念头蹿进他的脑子里,让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下,他好像隐约中抓到了什么关窍,但那念头太模糊,让他没办法快速整理。当然,这也许和他的脑袋快冻僵了有关。

中海市在这个夜晚,终于摆脱了炎热,整个城市的热力仿佛都被看不见的一点吸收而去,让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好觉。

3

“不对啊!”齐彦文在床上一跃而起,看着窗户上美丽的冰窗花被夏日暖阳照耀着,发出丝丝白气,浑身颤抖起来:他身披这么多衣服,身体倒是不冷,但他一觉醒来,终于想通了昨晚没想通的那个关窍。

如果到了冬天,他需不需要穿衣服御寒?

如果冬天他穿厚衣服御寒,那么他现在“加衣入九”,也就是只要多穿衣服就让周身的温度骤降,那么到了冬天,穿着冬衣的他身边,就是彻底的寒冰地狱了!

但很快齐彦文就放下了心,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在中海市再做两个月冷库仓管,他就往南走,去广东,去海南,去四季如夏的地方,继续做他月入三四万的仓管。

至于自己能力造成的当地生物被冻死的问题……齐彦文撇撇嘴,有获得总是有牺牲的嘛。

直到下午,老许才姗姗来迟,他停下车看看呼啸旋转的制冷外机,走过湿漉漉地地面,到冷库外看了一眼温度计,满意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就挂在冷库门上方的电表,更加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呆住了。

老许掏出手机,看看昨晚自己记录下的电表数,满心疑惑地抬头再确认一眼,这才抄起放在冷库门口小换衣间的厚重大衣,打开冷库门走了进去。

一晚上这么大的冷库只用了五度电?这个叫齐彦文的小崽子怕是一晚上都没开制冷机,冷库里的东西要全完蛋了!老许眉头皱起来,怒火盘旋在眉毛之间,只等确认了以后,就出来辞退齐彦文。

五分钟后,老许从冷库里走出来,满脸纳闷地走进值班室,和齐彦文打了个招呼。齐彦文自然小心赔笑,老许有些神不守舍,显然是因为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电表只走了五度电,冷库里的东西却还冻得结结实实的?

但无论老许怎么问,齐彦文都只用一句“商业机密恕不奉告”搪塞过去,老许虽然还有疑问,但做人极有分寸,也就不再问了。

看着老许驱车离去,齐彦文赶紧手忙脚乱地一边披衣服一边关制冷机开关,开玩笑,这开一会儿自己就少赚了几十块钱呢。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这让他不禁戴上手套,从羊皮袄内兜掏出手机来,想要联系王山。手机在齐彦文周围骤降的低温里亮屏,黑屏,断电关机,一气呵成,气的齐彦文骂了一声娘。

坐在值班室里往身上披着衣服,任由自己签下的“加衣入九”契约开始生效,齐彦文打算先赚够这两个月的钱再说。

4

两个月后,天气已渐渐转凉,路上的行人都穿着长袖衣服,有的甚至已经披上了厚外套,齐彦文也不例外,但他经过的路上,不断有人被他身上携带着的冷气团卷到,喷嚏声响了一路。其实齐彦文可以脱掉外套,让自己稍微冷一点,身周气温也就不至于下降,但他不愿意冻到自己。

走进算命店,齐彦文愣了一愣,原来算命店里除了王山和那叫刘文轩的老大爷,还有一个女孩。

而店里此刻热气蒸腾,仿佛就在这小小方寸之地,又重回了夏天,只有齐彦文进来,才让半个厅内寒冷起来。

那女孩穿着不合时令的夏装,此刻正背对着刚进门的齐彦文,声音冷淡:“王半仙,你不要再劝我了,这契约是我签过最好的东西,我不会放弃的。不过你也放心,近期我就会离开中海往北去,那里才是适合我能力的地方。”

王山张口欲言,刘文轩一抬头看到齐彦文,顿时笑了起来,招手示意齐彦文坐下:“来来,齐彦文,坐下坐下。”

齐彦文期期艾艾在女孩身边坐下,女孩回过头和齐彦文互看一眼,冷气热气在空中第一次如有实质地交汇了,这一眼就让两个人一起愣住。

齐彦文只感觉眼前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心中的好感一阵又一阵翻涌着,让他不知为何,只想去呵护这个满脸清冷的姑娘。那姑娘表情也有些不对劲,看着齐彦文的时间远超常人。

“啊,嘿嘿嘿……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刘文轩嘿笑起来,捻着胡子,伸手指着齐彦文:“冬夏契约,‘加衣入九’的持有人,齐彦文。”

又指了指女孩:“冬夏契约,‘宽衣入伏’的持有人,康云珠。”

“什么?”“什么?”齐彦文和那叫康云珠的女孩齐齐惊叫。

“就是说他加衣服就入冬,她减衣服就入夏。好了好了,既然决定了就赶紧走吧!”王山满脸不耐烦,起身做出赶鸭子的动作驱赶着康云珠起身。

刘文轩赶紧回头看看眼巴巴望着康云珠和他的齐彦文,一脸严肃:“哦,你们俩平时绝对不要私下接触啊,不然你俩的契约会造成冲突抵消,你们加起来用了六年换的超能力就无效了。”

刘文轩一句话说完,没得到任何回应。王山看看又互相盯着的两个人,不耐烦地咳嗽一声,齐彦文和康云珠这才好像回过神来,脸色发红地别过头去。

刘文轩轻轻得意地笑了笑,这才又板起脸回过头对齐彦文说:“你听到了没,千万不要私下联系康云珠,也不要去要她的联系方式,更不能和她交往,听到了吗?”

齐彦文愣了几秒钟,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刘文轩这才满意地开口:“我这次叫你来,本是想让师叔祖劝你不要那么乱使用契约的,不过看你好像很忙,你有事你先走呗。”

看着康云珠走出店外,还在愣愣地回头看向店内,齐彦文突然站起来没头没脑地说:“那我先走了王半仙,刘大爷。”

康云珠走出店门外,空气仿佛都燥热起来,等到齐彦文出门就更不得了,不知从何处刮来,忽冷忽热的风席卷了居民楼逼仄的巷子。

看着走出店门外,快步追向康云珠的齐彦文,刘文轩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

王山在旁边看着刘文轩左一句又一句地说话,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问一句:“小刘,那个叫康云珠的姑娘,就是捡到冬夏契约,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家在海水浴场开沙滩用品店的,这个契约我捡到就归我,至于夏天会变得多热,和我有什么关系’的那个,今天你让我叫她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可我之前无论怎么劝,她都不肯放弃那契约啊……就算你让我找个男人签那‘冬夏’的另一半契约,可是为什么又非让我找个自私之人?这两个月那个齐彦文可没少祸害冷藏厂仓库那边的虫子飞鸟,他那么自私一个人,怎么舍得为了康云珠放弃契约能力?康云珠也是,当时……”

刘文轩啧啧有声地打断王山的话,脸上露出高深莫测地微笑:“可是刚才我已经清清楚楚地禁止他们私下接触了,更严令禁止他们私下交往。”

王山傻傻地盯着刘文轩,满脸不解:“所以呢?”

“所以,你就等着这冷一天热一天的鬼天气,因为那两个人偷着交往而恢复吧。”刘文轩看看窗外那仿佛被人拿勺子搅过的粥一样的天空,低头看了看表。

王山大惑不解:“你不是和他们说,不让他们交往了?”

“师叔祖,要说妖魔鬼怪这些事情,你是行家,可是对于人心,我是行家,不信?我给你变个戏法。”刘文轩看看表,站起来一指门外忽左忽右乱刮的风:“这风,我喊三二一,马上停,三,二,一!”

狂风应声而止,空中搅在一起的乌云散去,中海持续了两个月的诡异天气,竟在这小老头的一句命令下,彻底恢复了正常。

居民楼拐角那里,一男一女正拥吻在一起。

刘文轩得意洋洋地回头:“对这两个自私鬼来说,不让他们和对方接触,简直就是在他们屁股上抽鞭子,催他们在一起一样。师叔祖,这个人心也好,恋爱也好,你还是得多学学呀。”

“你也说这俩是自私鬼,他们真的能顺利在一起么,谈恋爱这事,能让他们觉得比赚钱重要?”王山愤愤不平,看着远处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小声嘟囔。

5

齐彦文坐在库房外,看着手机上巧笑嫣嫣的康云珠,嘿嘿傻笑着。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身周一大片翠绿的热带植物,宽阔的叶片上,白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电话那头,康云珠则是穿得十分清凉,长袖T恤八分裤配凉鞋,和背后的雪景分外不协调。她身后是穿梭的人群,看起来身处于一个温泉度假中心,只不过天气好像还是很冷,没多少客人出来泡温泉。

“康总……”康云珠身后有个员工小心接近,对康云珠小声说了几句话,康云珠笑眯眯听着点了点头,对屏幕这边的齐彦文微笑起来:“阿文,要不要看我穿比基尼?”

“要要要!”齐彦文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一会儿之后,换完衣服的康云珠走进手机显示屏,她穿着布料极少的三点式泳装,背后的温泉雪景映衬下,更显得肤白胜雪,娇俏可人。她身后的皑皑白雪,正在快速融化,地面甚至蒸腾起的热水蒸气形成的云雾。

“……云珠,你真好看……我都想现在飞过去见你了……”齐彦文嘿笑着说,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就住了嘴,电话那头康云珠也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咱们俩的契约能力刚好相反,人家也警告过咱们了,我……”

“嗯……”齐彦文神色落寞,和康云珠再说了几句,就怏怏挂了电话。他现在开着自己的冷库,每月少说也有几万收入,康云珠也差不多,两人确实互相喜欢,但凑在一起……

齐彦文看看碧蓝如洗的天空,看了很久,拳头慢慢攥紧。

6

候机大厅里,齐彦文难得的没有穿着大棉袄二棉裤,而是和身旁普通人一样,穿着简单的秋装,他看看登机牌,离上机还有一会时间,想了想,他又拨通了打给康云珠的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康云珠的脸再度出现,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着齐彦文的脸笑了起来:“阿文,我……”

“你先不要说话,云珠,我现在在去找你的路上。”齐彦文一脸郑重,掏出一个小盒子在屏幕前晃了晃:“我,我想好了,我现在就去你工作的城市找你,我会把自己的能力束缚住,就在那边找个普通工作做。

我忍不住了,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见到你,我想一睁眼就见到你,戒指我已经买好了。这个能力确实很好,但是我不要了,我想陪着你。你等着我,你……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景色,总让齐彦文感觉莫名眼熟。电话那头,康云珠满脸激动,却也不说话,只是小跑起来,风轻轻吹过她飘动的长发。

齐彦文听着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声音从手机屏幕上,慢慢移动到了身后。候机厅里不知何时卷起了不知何处刮来的风,他愕然回头,看着康云珠眼眶含泪,站在身前。

“我和你想的也一样。”康云珠看着呆住的齐彦文,破涕为笑,一把抓过他手上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戒指,戴在自己手上:“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周围本来神色匆匆的人们根本没空看这浪漫的一幕,因为这莫名的,在候机厅卷起的狂风已经让他们手忙脚乱了。

齐彦文激动地握住康云珠的手,风声一下安静下来。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齐彦文和康云珠齐齐捂住耳朵,他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久,齐彦文才感觉哪里不太对,他试探着脱掉外套,康云珠也跟着脱掉了大衣,四周温度毫无变化。

“你刚才听到那个声音了?”“你也听到了?”

“咱们结婚,就算是口头婚约,能力就会消失?”

“好像是这样。”

齐彦文咬了咬牙,重新笑起来:“我觉得挺值的,拿我的能力换你这么个漂亮媳妇儿。”

康云珠轻轻锤了一拳他的胸口,脸色发红,低下头去。

7

两年后。

齐彦文回到家就脱下厚重的工作服,三两步跑到婴儿床前,看着床内正冲他笑着的女儿傻乐。康云珠从厨房里走出来,对齐彦文皱着眉头:“手洗了吗你就摸闺女!”

“嘿嘿嘿,咱家今天怎么这么冷,空调出故障了?”齐彦文嘿笑着问了一句。康云珠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家闺女中午还喊家里热呢。”

“秀秀你冷不冷啊,冷的话爸爸给你穿衣服好不好?”齐彦文看着女儿傻笑,女儿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跟着齐彦文奶声奶气地说:“冷,冷。”

呼,一阵热风卷过客厅。

齐彦文衣服当时就穿不住了,他满头大汗地脱掉外衣:“好热,好热,怎么突然……”

女儿在婴儿床里跟着说:“热,热……”

她话音刚落,屋内热气嗖地一下席卷而空,齐彦文和康云珠立刻冻得哆嗦起来。

齐彦文看看康云珠,康云珠满脸吃惊,两人一起低头看看女儿。

康云珠下意识走过去攥住齐彦文的手,小声问道:“咱女儿莫非……”

齐彦文好像想通了什么,颤声对自己女儿温柔小意地说:“乖秀秀,答应爸爸,以后再也不要说‘冷’或者‘热’,好不好?”

“热,热,热,嘻嘻嘻”女儿嘻嘻笑着回答。

客厅里桌上放着的水瓶呯一声被冻裂了口,冰晶在空气中凝结起来,缓缓飘落。

“小姑奶奶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