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远看着面前插满蜡烛的蛋糕，看看席间众人，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这谁的主意？这么大人了还吃蛋糕？”

“寿星就得有个寿星的样子，你赶紧许愿吹蜡烛！”他的朋友们起哄着说，肖远无奈地闭上眼做做样子，有人把灯关了，将蜡烛点燃，肖远睁开眼，一口气吹灭蜡烛。

酒足饭饱，带着三分醉意的众人去隔壁KTV一顿鬼哭狼嚎，又喝了不少酒以后，有人提议再去找一家店喝点。

这是肖远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等他一觉醒来，发现包间里只有自己了。他拍着有些胀疼的脑袋缓步走出包间，等出得门去，却发现天已微微亮。夏日夜短天长，这才不到五点，路面已经清晰可见了。

肖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路上走了一会，腹中翻涌，捂住嘴找起垃圾桶来，终于在路边找到一个垃圾桶，他低头半晌，却发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好手撑膝盖在那酝酿。

过了一会儿，肖远从地上捡起来一张纸。

他疑惑地低头看去，那黑白两色的纸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还愿），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七月廿七”

“这什么玩意，贡献阳寿？阳寿还能拿来换东西？这做得也太毛糙了，都不写清楚贡献多少，能换个屁！”肖远来回翻看两眼这纸，不屑地两手使劲，想要撕了它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

轻飘飘的纸在他用力一扯之下，毫无变化。

“……咦？”

他又加了三分力，纸仍然没被撕破。

肖远的酒醒了大半，左右看看无人，将纸揣进口袋里，转身走了。

2

今天是周日，肖远一觉睡到了傍晚，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在床上玩手机直到天擦黑，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他闻闻身上的酒臭味，嫌恶地将衣裤脱下扔进洗衣机，按动按钮，洗衣机注水声中，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等到洗衣机的嗡嗡声响了好久，肖远才一拍脑袋，从床上蹦起来跑去把洗衣机关停，在水中拼命捞着。捞了一会，他又一拍脑袋，按了洗衣机的脱水键。

水面下沉露出衣服，肖远赶紧翻找着自己昨晚穿过的裤子，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捡到的纸来。纸上本来满是水渍，但他拿出纸轻轻一抖，纸上的水滴就哗啦啦掉了个干净，那纸上再没有半点水迹。

肖远低头沉思半晌，拿着那纸走到客厅里，在茶几上将纸放下，找出笔来，签下名字，按落手印。

那纸从茶几上自行飘起来，在空气中“呼”一声化成一个小小的火球，很快变成飞灰。肖远眼睛瞪大，看着空气中飘落的灰烬，动弹不得。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过了好久，肖远才喃喃自语：“这玩意是真的，那我就是得到了，什么愿来着？还愿的能力？还愿，还愿……完成愿望？”

他赶紧双手交握举在胸口：“我许愿给我一百万！”

没有动静。

肖远想了想，再度双手交握，这次没有张嘴，只是在心里不停默念：我许愿要一百万，一千万，一个小目标！

仍然没有动静。

过了好半晌，肖远才气馁地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拿出手机点起外卖来。

3

办公室里，肖远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长袖衬衫，装作专心致志地敲打键盘。但每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低头撸起袖子，看看出现在左手上的刺青。

那刺青简单得很，是环绕在肖远手腕上的一条条首尾相连的细线，一环又一环，从肖远手腕处蔓延至肘，肖远数过了，整整六十环。

可是这刺青是怎么回事？肖远将袖子放回去，一回头看到旁边工位和自己平常玩得不错的同事大李，正愣愣地看着他。

肖远赶紧尴尬地笑笑，刚要解释，却发现大李并没有看他，只是眼睛朝着这边，正在神游天外，时不时还面露笑容。

肖远想起前天晚上，就是这家伙在KTV登高一呼，带领朋友们去喝第三摊，放了自己鸽子，就有些生气，他将一张废纸团成球，冲大李的方脑门扔了过去。

大李猝然回神，轻轻揉着自己被击中的脑门，面带愠色，脚下使劲，带着滑轮的办公椅把他送到肖远旁边：“干嘛？”

“我还要问你在干嘛呢，笑得跟痴汉一样，大白天睁着眼睛做春梦？”

肖远没好气地轻轻给了大李一拳。大李嘿嘿笑着，掏出一张彩票：“我有预感，这次买的彩票一定会中奖，等老子中了一千万，就不干这破活了，买两套房，一套自己住，一套收租，快活似神仙！”

“那我祝你中个五等奖，把你肖哥中午盒饭钱给报了。”肖远嘿嘿笑着随口说道，说完他突然神色变幻，捂住了自己左臂。

大李没拾这个茬，轻轻啐了肖远一口，利落地滑动椅子回到工位开始工作。

肖远将自己缩进隔间里，低头看看手臂。

刚才说完那话，自己胳膊轻轻疼了一下……错觉？

4

中午，肖远端着打的饭走到大李旁边，憋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样，开奖了么？中了么？”

大李嗤笑一声，掏出彩票拍在桌上：“中个屁，中了的话老子还在这吃食堂饭，早就下单买面具领奖去了。”

肖远疑惑地拿过彩票，打开手机仔细查阅一番，这才失望地将彩票推回去。他想不明白，自己刚才胳膊痛那一下，和自己祝大李中彩票应该有关联才对，可是为什么大李没有中彩票呢？自己签下的那个契约，到底有什么用？

大李这时候却又兴致盎然起来：“别扯这些虚无缥缈的了，上周末宰了你一顿，爸爸很开心，这周营销部刘胖子又要过生日，跟爸爸一起去吃大户不？”

“去，去你的，吃，不吃大户怎么囤膘过冬！”肖远骂了大李一句，拍拍自己并没有什么脂肪的肚皮，觍着脸说。

几天过去，这天下班，肖远跟着大李来到了饭店里。去的路上，大李在肖远耳边不厌其烦地叮嘱：等下该吃吃该喝喝，不要和刘胖子提升职的事！

肖远对刘胖子最近的境遇也略有耳闻，刘胖子真当不上“心宽体胖”这词。他平时脾气火爆，但为人甚是不错，业务能力又强，在公司兢兢业业几年，把营销部一个分管项目经营得风生水起。

眼看那个“副经理”的副字就要抹去，此时却从天而降一个关系户，把刘胖子十拿九稳的经理职位给占了去。如果是以前的刘胖子，碰到这事估计天都要捅塌，可是这次，刘胖子就这么硬生生忍了下来。

饭店包间里，并没有刘胖子的老婆孩子。事实上，大李和肖远已经很久没有听刘胖子提起他老婆孩子的事情了——前几年刘胖子刚生孩子时可不这样，那时节，刘胖子逮住人就掏手机炫耀自己闺女多可爱来着——

但是大家只是同事，所以也没人问为何如此。

看着桌上刘胖子总有些勉强意味的笑容，大李赶紧站了起来：“今天是咱们刘哥三十八岁大寿，祝刘哥……越过越好！”

肖远这个来蹭吃蹭喝的也赶紧端起酒杯：“对，祝刘哥越过越好！”

他手臂抽搐一下，差点把酒撒了出来。

“哎呀等会，蛋糕还没上呢喝什么酒！端上来端上来！”营销部其他好事分子开始起哄，肖远在喧闹的人堆里放下酒杯，摸了摸胳膊。

蛋糕上的蜡烛被点了起来，刘胖子强笑着站起身，刚要开口吹，大李炸雷一般吼了一嗓子：“刘哥，许愿许愿！”

刘胖子无奈地摇摇头，看着猴子一样张牙舞爪的大李，闭上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一丝痛楚。

祝你得偿所愿……肖远看着刘胖子，心里默默说。

他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和之前两次的截然不同，黑灯瞎火的，肖远也没法立刻查看，只能捂住胳膊强行忍住。

“呼——”刘胖子吹灭了蜡烛。

电话声响了起来，有人打开灯，众人看着刘胖子接起手机，只“喂”了一声，就长久没有说话，只是“嗯，嗯”地回应着。

“什么！”刘胖子突然拍桌而起，桌上酒杯被他粗粗的胳膊一拍齐齐翻倒，但他不管不顾，嘴唇颤抖着问：“找，找到配型了？国家，国家大病基金申请也下来了？”

“好，好！我现在就回家！”刘胖子扣上电话，在场人看着他闭上眼睛，热泪从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滚滚流下。

“……怎么了刘哥……”还是混不吝的大李开口，替现场众人发问。刘胖子擦擦脸上的泪，笑着开口：“你们都挺奇怪为什么我明明应该得到经理职位，被空降兵顶了却也没有辞职什么的吧？”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同事都是在他手下干了很久的，听到这话齐齐沉默，其中几个脸上还露出悲愤神色。

“因为我不敢辞职，也不敢去找上头。因为我女儿她肾出了毛病，她的命就指望我，我怎么敢辞职？辞职了，万一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透析的钱谁来出？咱们男人，前半辈子为自己，后半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家？”

刘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越来越畅快：“所以之前那事出来，我就想：我就算是做狗，也要在公司里坚持下去。”

“可是现在不用了。”

他霍然站起，庞大的身躯压住灯光：“这段时间工作的事，你们几个小崽子上点心，这顿饭你们找我报销，我现在要回家，带我女儿换肾去！”

众人唯唯诺诺，看着扬眉吐气的刘胖子转身推开门，“呯”的一声，扬长而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刘胖子职位被抢了都没什么反应。”

“这下，嘿嘿……”

“等会，咱们要不要凑点钱送给刘胖……刘哥？他闺女做手术，手头肯定紧。”

“刚才他说是国家大病补助批下来了，那应该……”

肖远没有管其他人，只是握住胳膊，想了想，他站起身来，走去了饭店的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仔细数了两遍左胳膊上的刺青黑环，肖远才轻轻点了点头。

四十五环。

肖远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看起来，自己签下的那个契约，还真的有效。

5

一周以后，阳光明媚。

肖远在办公室里四下乱窜，和颜悦色地小声四处搭讪：“有什么生前遗愿么？”

“呸。”

大多数人却只是支棱起耳朵，听着那边总监办公室里，刘胖子中气十足的怒吼。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跟你辛苦干了这么多年，你竟然就把那位置让给那娃？他是总裁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就不是他亲外甥了？

不行，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大不了老子就不干了，老子乖闺女刚动完手术，天天要我陪着，我再在公司受这个鸟气也……”

营销总裁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胖子，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之前我不也是看你……你是我左膀右臂，我怎么能亏待得了你，这事咱们……”

肖远锲而不舍，换了个人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

“一边去，别耽误爸爸我听八卦！”

肖远嘿嘿笑着回到自己办公室的工位坐下，摸着胳膊上的刺青，他忍不住又乐了起来：自己这也算无名英雄了吧？

营销部那边的事情，肖远没有多打听，他现在万分期待周末的来临。

他花了几天时间仔细寻思，最后得出一个答案：看起来自己签下的契约，可以让自己满足别人不说出口的愿望，而自己的刺青，就是提醒自己的标志。

自己的身体毫无变化，所以之前自己怀疑的“刺青环数就是自己寿命余数”的猜想，根本是天方夜谭。自己这几天吃得好睡得香，除了胡子鼻毛长得快了点，别无异样，就连青春痘，都消了不少呢。

既然让一个小女孩得到肾源配型活下来，都只用了十五环，那自己显然还可以再用好几次嘛！

这周末就回家，给自己老爸补过生日！

下班时间一到，肖远就兴冲冲地抓起包往楼下冲去，出了电梯，他来到公司外的街上。

肖远看看从各大办公楼里汹涌而出的人流，默默去旁边店里买了一杯冷饮，低头刚喝一口，就感觉自己被灼热的目光盯上了。

肖远转头一看，不禁笑骂一句：“老子刚买到的，喝一半再给你行不？”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老长，是一直在肖远公司楼下转悠的一个拾荒客。拾荒客胡子遮住大半张脸，也看不出多大岁数，神智倒是貌似清楚。此刻正拿着一个市面罕见的收音机，贴着一边耳朵，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肖远手上的柠檬茶。

“受不了，给给给。”肖远把柠檬茶递过去，那拾荒客小声嘟囔一句，也不嫌弃，叼住吸管就喝了起来。

肖远突然心中一动，他看着眼前的拾荒客，心中好奇心顿起。

“诶，你来。”肖远朝拾荒客招招手，拾荒客听话地走过来，身上背着的蛇皮袋子里，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你有愿望没？”肖远饶有兴致地问。

拾荒客耳朵不离收音机——可能是收音机的声音太小了，至少肖远隔这么近，都听不到收音机里在播什么——斜睨着肖远，微微点头。

“那你许一下愿，我来给你实现。”肖远笑了起来，看着拾荒客有些冷漠的眼神，肖远赶紧解释：“我不是开玩笑，你想要什么愿望都可以，钱？老婆？房子？别说出口啊，你就心里想想，现在想！现在想了，我给你去买一份鸡腿饭！”

拾荒客沉默良久，这才原地坐下，倚着栏杆闭上眼睛。肖远心中默念：祝你愿望成真。

他手臂再度灼热起来，肖远得意地微笑：看起来自己又完成了一个人的愿望，可是这个拾荒客，到底许了什么愿呢？中大奖？娶个老婆？

他掀开自己的袖子，看着手上的环形刺青一环又一环地快速减少，肖远的笑容凝结，看着手上的刺青只剩最后一环，这才戛然而止。

肖远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拾荒客：“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车？房子？”

拾荒客冲他咧嘴笑了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形容丑陋。

他的手碰到了收音机旋钮，收音机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带着频繁的电流噪音：“南方因台风和暴雨关系，目前受灾情况严重，截至目前为止，已经造成刺啦刺啦——亿损失，目前募捐通道已经开启，各界人士慷慨解囊……咦？”

收音机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再度响起时带着奇怪的气氛：“本台消息，刚才募捐部门收到了一份网络捐款，捐款数额是呲啦呲啦——亿，是六呲啦呲啦——亿，刚好是这次统计出的受灾损失总数，而捐款署名者是，尹长林？”

“尹长林……？”肖远感觉自己喉咙发涩，他伸出手，很没礼貌地指着眼前的拾荒客。拾荒客笑着点点头，指指自己，转身从旁边垃圾桶里掏出两个铝罐，塞进背后口袋里，端着那半杯柠檬茶，一步步走远了。

肖远看着那个脏兮兮的背影，忍不住低头鞠了个躬。

他抬起头来，打算再看看那个背影，却发现自己眼前发黑，他再也站不住，一跤摔倒在地。

6

坐在医院办公室里，肖远看着眼前医生嘴一开一合，却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他把手放到耳边，吃力地问：“大夫，你说什么？”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都虚成什么样了！赶紧给你单位请个假，住院！”

大夫看看检查结果，再看看眼前的肖远，语气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幸好你年轻，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没什么大事，多吃饭好好休息，配合住院期间我们给你补充的营养剂，很快就会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把自己身体折腾得这么虚弱……”

肖远好不容易听清楚了大夫说的话，苦笑着点点头，按住身下的椅子靠背，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出办公室。

肖远在医院中间的小花园坐下，就着午后透过树荫射下来的阳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仅剩的一环刺青，已经不再首尾相连，而是消失了短短一截。本来光洁的手臂上，此刻遍布着老年斑。

“大概也就剩……十个月？”肖远的笑容愈发惨淡。

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但是他却没有确认。

明明事情很清楚，他今年二十五岁，消去十五年寿命，身体内部变成四十岁，依然健壮，新陈代谢缓慢，胡子鼻毛长得快了，青春痘也没有了。

而肖远那时候却以为这都是正常的，这到底得多蠢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余生还剩八个月，这可怎么办？

肖远拿出刚买的烟，抽出一根点上，反正自己就这么大半年好活了，他打算先把职辞了，好好过八个月，抽大烟喝大酒玩大妞……算了，就现在自己这身体，玩个屁。

“那边那个小光头，别在这晃悠，不知道这里是吸烟区么？”肖远叼着烟，不悦地看着远处树丛里撅着屁股玩得起劲的小孩。

小孩回过头，跑到肖远身边，把自己用草结成的戒指放在肖远手上：“叔叔，爸爸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跟我一起玩吧。”

肖远愣了一下，他现在“老眼昏花”，直到小孩跑到身边，才注意到这不是什么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而是一个光头小女孩。

他看看小女孩穿着的卡通图案拖鞋，和手上涂得红红的指甲油，又看了看小女孩身上和自己一样的病号服，盯着小女孩病号服胸口上的标牌看了很久。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啊？”肖远摸了摸小女孩光秃秃的头顶，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

小女孩脸色苍白，但眼睛却极有神，她笑嘻嘻地回答：“妈妈她去交化疗费了，说让我在小花园玩一会儿，我可开心了，平常妈妈老是让我躺着，今天我一定要玩到晚上！”

“……你知道化疗是什么么？”肖远又叹了一口气问。

“哎呀，就是吃很多很多药，打好多好多针，麻烦死了。我妈妈是个胆小鬼，每次看到我吃药打针都要哭，我每次都批评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害怕打针，我都不怕！每次护士阿姨都夸我可勇敢了呢！”

小女孩挺起胸脯，骄傲地回答。她抬起头，看看肖远，担心地问：“叔叔你是不是也生病了？生病了就没办法上学了，也没办法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医院里的小朋友都是爱哭鬼，你肯定也像我一样没人一起玩吧？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肖远低头看了看手腕，又看看小女孩，再看看手腕。

他重复这两个动作好几次，小女孩看他不理自己，自顾自跑到旁边花坛里，拔着杂草再度编起了东西。

肖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脏兮兮的背影，那个提着编织袋，慢慢走远的背影。

他做了个决定。

“小朋友，你来。”肖远招手让那小姑娘走过来，摸着她光秃秃温润的脑袋，语气慈祥地对她说：“生病是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是啊。”小姑娘看着眼前奇怪的叔叔回答。

“那如果你病好了，是不是就能出院去上学，去看电视玩电脑，去吃好吃的，不用吃药打针？”肖远继续引导着话题，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小姑娘等会能不能许到正确的愿望，只好先用话术巩固。小姑娘看着眼前的肖远，点了点头。

“小姑娘，现在你在心里许一个愿，我能帮你实现它，你……你就尽量往咱们刚才说的话上去联想着许愿，听到了么？”

肖远微笑起来，继续说道：“等一下完成你的愿望以后，叔叔可能会很累很累，可能会立刻睡着，你不要吵到我哦。”

“好吧。”小女孩听话地放下手中的草环，双手交织着，低下头闭上眼睛。

祝你如愿以偿。

肖远心中默默想着。

他长出一口气，感觉着胳膊上的灼热感越来越重，慢慢闭上眼睛。

也好，这样也好。

7

“叔叔，叔叔，你睡着了么？”小姑娘的声音把肖远惊得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女孩欢呼一声：“叔叔没睡着，那我们一起玩吧！”

肖远惊讶地看看小女孩，看着她蹲下用力拔草，头顶在太阳下反着光，仿佛带上一圈光晕。他若有所觉，掀开袖子，看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黑圈，一时之间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

“多少岁？”过了好久，肖远才终于颤声开口。

“咦，叔叔你怎么知道我许愿你长命二百岁？”小女孩回过头，小脸上满是手蹭出来的泥土痕迹：“上次我去给奶奶过生日，祝她长命二百岁，她还开心地哭了呢。我看你好像也生病了，那就祝你身体健康，长命二百岁咯。”

肖远猛地冲过去抱住小女孩，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在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中，在小女孩耳边轻轻说：“走。”

“去哪啊叔叔？”

“找你妈妈，我欠她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