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运取
1
傍晚时间,太阳隐去后的街边,白天被晒热的地面还在持续向空气中传递着热力,知了在树上扎堆叫着,使人心底不免涌进一丝丝烦闷。
穆嘉运满头是汗,站在街边努力伸出手,为了防止像以前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被出租车司机师傅忽视,还特地在手上抓着屏幕点亮的手机,上下挥舞。
远处一辆“空车”红灯亮起的出租车缓缓接近,穆嘉运心中顿喜:这次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打到车,运气不错啊。
就在车子缓缓接近,快到穆嘉运身前时,一男一女两个人也走到街边,伸出了手。穆嘉运看着女人,看着女人的孕妇装和大肚子,识趣地摆摆手,示意车玻璃后面正看着他的出租车师傅别管自己,退了两步,转身走开。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急着回家了,看着并不熟悉的街道风景,穆嘉运将肩膀上跑业务用的单肩包又往肩头提了一提,踱步进入身后有些破旧的居民楼群。先填饱肚子吧,他想。
不知道是知了越来越尖锐的鸣声,还是已经饿了好几个小时,让穆嘉运脑袋有些迷糊,他几乎是凭本能在街上走着,拼命想找家饭馆或者便利店,哪怕小商店也好,但什么都没看见。
穆嘉运在这开放的居民楼丛林中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感觉闷热的空气中飘来一丝凉意,他就好像闻到肉味的野狗一样,下意识顺着那凉意行去。
又走了几步,树上突然一下没了知了的叫声。
穆嘉运摇晃一下脑袋,清醒了很多,借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他看着眼前那招牌有些风吹雨打褪色痕迹的算命店,和店前大树下坐着的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可没穆嘉运这么狼狈,他身着南国海边常见的花衬衫、沙滩裤和拖鞋,身上皮肤都晒得有些黝黑,只有在抬起放下胳膊时,才能看到本来颇为白皙的肤色。
年轻人坐在算命店洞开的门口,脸上一滴汗珠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那张黑白两色的纸。
穆嘉运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发现空气中的那股逼人心魄的热力竟然消失了大部分,他纳闷地蹙起眉头,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原来那算命店的大门里,正源源不绝地向外涌出冰冷的空气。
这是什么土豪店?竟然开空调还不关门?穆嘉运贪图那凉意,又往算命店门口凑了凑,正和店内一个白胡子老头对上眼。老头很瘦,裹着又厚又蓬松的羽绒服,跟苍蝇拍上插了个棉花糖一样滑稽,伸长脖子和穆嘉运对视一眼,老头又赶紧把自己缩进羽绒服里。
“这个契约……”旁边那年轻人的自言自语让穆嘉运注意力重新移回去,只听那年轻人说:“这很明显是第一批契约,你看这稀奇古怪的名字——运取,这强行押出来的读音,肯定是第一批契约。”
“可是这个契约我竟然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这就有点奇怪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来个人把他签了,那我就知……”
年轻人说着说着一抬头,看到了穆嘉运,只愣了几秒钟,就笑起来。穆嘉运浑身发毛,这年轻人笑得也太不怀好意了,而他甚至都不遮掩一下!
2
“所以说,如果我签了这个契约,就能让运气变好?”穆嘉运看着手上这张黑白两色的纸,将信将疑道:“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那个叫王山的年轻人掸了掸穆嘉运手上的纸:“三年阳寿嘛。”
王山说到这,上下打量了一下穆嘉运,轻轻摇了摇头:“别人的话签不签倒随便,哥们你这个运气也是着实差了点,你能全须全尾活到这么大,算是挺坚强的哦。”
这话刚说完,屋内那叫刘文轩的老头就扑哧偷笑半声,老头刚要摆起架子指责王山说话太硬,就听穆嘉运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从小运气就不好?”
王山看看穆嘉运的胳膊腿儿,又摇了摇头:“你这……下雨天真不疼?”
“雨雪大一点,偶尔会难受。”穆嘉运挽起袖子裤腿脖领子,指着身上娓娓道来:“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出省旅游,我开窗喘口气,旅游大巴压到石头颠簸一下,全车人都没事,就我甩飞了出去,好好的高中前那一个暑假,都在养锁骨骨折的伤,现在里面还有钢钉呢。”
他又指着腿:“这个我最刻骨铭心,那天我逃课出来约我初恋撸串,碰到两帮小混混约架,我当时寻思,这串也点了,女朋友也要来了,我走了那多亏?”
“就坐那比较安静地吃饭,希望他们注意不到我。结果那两帮小混混都以为我是对方叫来的外援,合伙把我腿打断了,女朋友也在我养伤期间吹了。”
“手腕?这个倒没多大事,刚毕业,拍毕业照,我站最后一排,不小心摔了一跤掉下来,手一撑,就按到不知怎么没处理好的钉子上了呗。”穆嘉运满脸虱子多了不愁,习以为常的神色指着手腕说。
王山没什么反应,凑过来听的刘文轩捏着胡子猛吸凉气:“你这运气也太差了点吧?”
穆嘉运惨笑两声开口:“没事,我都习惯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从小到大运气这么差。”
王山默不作声走到刘文轩身边,从他身上掏出一副扑克牌,伸手示意穆嘉运抓三张,穆嘉运浑身哆嗦一下:“这个,不玩行不行?我小时候跟人赌这个,现在还欠人好几万脑瓜崩呢。”
刘文轩也在旁边干着急不敢伸手:“师叔祖,我这扑克做过记号的,你给我弄坏了,我明天怎么忽悠……怎么去说服我的客户?”
“不跟你赌钱,就随便玩两把比大小,这玩法中海没人不会,不用教了吧?”
王山抽了三张,瞪着穆嘉运,直到穆嘉运扛不住心中害怕也抽了三张,刘文轩也凑热闹抽了三张,三人翻开牌一看,穆嘉运的牌不错,竟然是三张K,刘文轩手上则是三张A。刘文轩得意洋洋的,胡子都要翘了起来,却看王山把手上牌一亮,是235。
中海规矩,235组合的牌,通杀一切三张一样的“豹子”牌。
连续又试了几次,王山和刘文轩各有输赢,穆嘉运从头输到尾。
“感觉像猴子的打字机……”刘文轩忽然来了兴致,把脑中的猜想说出来:“不是有个说法么,如果给无数只猴子无数台打字机,那么他们早晚能把全本莎士比亚从头到尾敲出来。”
“换到这位小穆先生身上,就是他身上一直连续出现这种‘最差的巧合’,师叔祖,如果这小穆先生签了契约,是不是就整个反过来,能变成‘最好的巧合’连续版?”
王山没有接话,过了好久,才缓缓地说:“这个契约,如果签了没有好结果,你再回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转移给其他人。”
穆嘉运将信将疑地在那契约上签字画押,看着契约呼地飞起来,在空气中自燃,他下意识地抱头就往下蹲。从小到大无数次被火不小心烧到的经验锻炼得他反应快速动作灵敏,过了一会儿,穆嘉运才抬起头,下意识摸着胳膊上不大不小的烧伤疤痕,尴尬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3
走出几十米的穆嘉运冲那算命店门口努力挥了挥手,心中还在思忖着“那算命店的冷气里怎么能飘出来雪花”,就看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嘎吱”一声停下,后座一个男人捂着屁股向驾驶座扔出几张钞票,转身冲着远处的公共厕所一路狂奔。
穆嘉运回头看司机,司机也捏着钞票抬头看他:“上来啊,这哥们拉肚子,我也不可能等他回来,你不是要打车?”
穆嘉运愣愣地上车坐下,出租车司机打开了话匣子:“哥们你运气不赖,这片老小区轻易可没有出租车进来……”
车突然刹车,因为前面站了一个人。穆嘉运抬头一看,原来是王山,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前。出租车司机脾气不好,正要张嘴大骂,王山转头轻轻看了司机一眼,司机突然浑身一个哆嗦,肚子里的脏字就怎么也不敢吐出来了。王山走到出租车后排,隔着窗户对穆嘉运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你这个契约,别指定目标,不然会把人害死的。”
“什么?哪个?什么指定?”穆嘉运满脑子问号,可王山此刻已经走远了。
“神经病吧这是个……”司机发动了车子,这才敢小声咒骂起来:“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出来,这是你朋友?”
穆嘉运敷衍地“嗯嗯”两声,他也确实是累了,出租车前窗吹来的风他让他颇有些心旷神怡。出租车司机很快也不再开口,晚高峰还在持续,出了这个口,就是主干道,很快又要堵堵停停走走行行……
等出租车拐进主干道,出租车师傅吃了一惊,原来主干道他们行走的这一侧,竟然没什么车。
他转头看了一下,道路那头有两车相撞,将后面的车堵得严严实实的,就此把路空了出来。出租车司机脸上终于有点笑模样:“运气不赖。”
穆嘉运本来正在沉思,听到驾驶座司机说了一句“运气不赖”,这才抬起头。由于畅通无阻,出租车很快到达下一个红绿灯。
是绿灯,出租车停也不停,扬长而过。
下一个路口,还是绿灯。
下下个路口,依然是绿灯。
直到出租车将穆嘉运送到家,一路都是绿灯,穆嘉运付钱下车,转身离开,出租车司机这才打开收音机,听着“本市突发多处擦撞事故,请大家小心行车”的警告驱车离去。
4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穆嘉运走到早餐摊前,笑容慢慢僵住。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就只剩俩韭菜盒子了。要么?”阿姨指着那韭菜盒子说。穆嘉运苦思良久,最后终于点点头:“全要了。”
他很喜欢吃韭菜盒子,可是这玩意吃了口气大,地铁上吃天怒人怨,公司里吃不免怨言,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地铁站到公司中间这段路走着吃完,再拿点口香糖嚼嚼去口气。
长期这么搞,胃肯定受不了,可是他也确实好久没吃韭菜盒子了,饿着肚子跑业务那肯定不行啊……穆嘉运这么想着,将韭菜盒子放进包里,心情又乐观起来。
穆嘉运迈步走进地铁站的时候,只看到人们正向外走,他有些疑惑,擦肩而过的人们交谈的声音让他心沉了下去:
“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非要等到早高峰才停运。”
“到底什么情况啊?”
“说是三号线那边……”
穆嘉运苦着脸走进站台,却看一辆地铁分秒不差地停在他面前,他惊讶地回头看,站台上的液晶屏正在滚动播报最新消息:故障已修好,请乘客有序上车。
穆嘉运走进空荡荡的地铁,挑了个座位——这在往常的早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坐下,车门刚关上,就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冲下楼梯,指着缓缓启动的地铁张口大骂。
穆嘉运将韭菜盒子从包里取出来,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放心地大快朵颐,吃完漱口,吃口香糖,等到口香糖嚼到没了甜味,已经过了好几站,这一站车门打开,才终于有稀稀落落的上班族走进车厢。
下一站,穆嘉运就到公司了。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5
匆匆一个月过去,穆嘉运坐在工位上,表情愈发愣怔。经理笑眯眯地走进办公室,嗓门挺大:“这个月大家表现都挺不错,尤其是穆嘉运,这个月业绩那是杠杠的。”
“不过你们可别光看贼吃肉不记贼挨打,看看小穆都累成什么样了。当然别的同事比如小刘,还是一样的业务能力强劲,你们看看他们,都要向他们学习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累死的精神……”
经理说着走过来,亲昵地给穆嘉运揉着肩膀,穆嘉运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接话,只好听经理继续舌灿莲花,翻来覆去地夸了穆嘉运足足五分钟才作罢。同样被点名表扬的小刘,却面色阴沉地瞪了一眼穆嘉运。
等终于停下,经理才低下头在穆嘉运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下班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叫上小刘。”
穆嘉运赶紧答应一声,但他此刻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因为这一个月,他过得有些云里雾里。
他做的是销售工作,业务能力并没有显著提升,只是每当他去推销的时候,却总是碰到些莫名其妙的巧合:
竞争公司突然流水线出了问题,下月订单供不上货;竞争公司的业务员突然家里出了事没有出现在办公室外,让不抱什么希望,在办公室外坐着吃午饭等着的穆嘉运突然得到了介绍自家产品的机会,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么一个月下来,穆嘉运拿到的订单,竟然不比办公室里向来风头最劲的小刘差。
下班以后,穆嘉运和小刘一起出现在经理办公室门前,小刘斜睨穆嘉运一眼,这才恭敬地敲门:“经理。”
“进来吧。”经理在办公室内说。
穆嘉运局促地在经理办公室内坐下,经理开门见山,原来他最近接到总公司消息,要把他往上提一提,并且让他在交接完手续前,给出手下业务不错的两个人的名字来,好接任他经理的位置。
穆嘉运听经理这么说,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小刘越来越和自己不对付:敢情自己这匹“黑马”横空出世,让小刘本来稳稳当当接班的打算落了空,还要落得和穆嘉运竞争的地步。
听到这里,穆嘉运赶紧站起身来对经理说:“经理,我觉得接任这件事我不大行,我业务能力没小刘强,平常我也……”
“哎呀,你不要谦虚嘛,就你上个月这销售额,比小刘还多,你难道就不想当经理么?”经理看着穆嘉运,穆嘉运听到这话,心里确实稍微动了动念,但他眼尖地看到小刘和经理对了个眼色,一下子明白了,赶紧说:“不想不想,我……”
经理和小刘脸上齐齐露出欣慰地笑,经理却又很快板起了脸:“我还没走呢,说话你就不听了?这样吧,接下来三个月你们都好好努力,如果你在销售额上能比小刘强,那这个经理的职位就给你!”
穆嘉运为人随和,既然经理这么说,他也只能勉强应下来。他谢过经理,抬脚出门,小刘和他一起出门,穆嘉运关了工位上的电脑转身就走,小刘却在自己的工位上磨蹭,也不知道在干嘛。
快要出公司,穆嘉运才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拿,他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却听到里面有两个人正在说话,正是经理和小刘。
“孙哥,你说要是穆嘉运真的业绩比我强,那怎么办?”
“我这三个月把我的人脉关系都转给你,我看他怎么比你强!”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门外的穆嘉运无声地向后退了两步,心里难免有些悲愤:明摆着要小刘接手,还要我陪跑?这小刘有些过分了啊。
他打算明天上班的时候也狠狠瞪小刘几眼,毕竟等到小刘成为经理,他要瞪小刘,就只能去办公室里汇报的时候,趁小刘低头才能做了。
6
第二天,穆嘉运却没看到小刘。
等到下午,穆嘉运才知道,小刘恐怕没办法和他竞争经理这个职位了。
小刘昨晚突发高烧,紧急去了医院,根据办公室里两个八卦爱好者所说,好像小刘很有可能被检查出了……癌症。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癌了呢?”
“也许是操劳过度累的?”
经理不顾下面人的交头接耳,一晚上的时间他好像苍老了几岁,勉强继续在下班前的总结会上说:“希望大家继续努力,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哦对了,我很快就要转岗,经理职位接替的事情……”
穆嘉运此刻根本没有听经理说什么,他紧紧抓住自己坐着的椅子扶手,才能让自己坐稳。
这一个月来,他慢慢感觉到,自己签下的那个“运取”契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变得运气绝佳,而他的运气,全部都是从其他人身上夺取的!
自己走运,其他人就倒霉;自己越走运,其他人就越倒霉。契约为他扫清了一切障碍,而那些“障碍”,就是命不该如此的,他碰到的人!
“经理,我要请假!”穆嘉运呼地站起身来,冲着经理喊,随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办了手续,从公司落荒而逃。
7
算命店前,王山看着呼哧带喘的穆嘉运,眉头轻轻皱起。
“王半仙,你快从我身上把这个契约弄走,太可怕了这个契约!”穆嘉运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满脸期冀地望着王山。
王山却仍然皱着眉头:“弄走,也得有人肯接才行啊……我没预料到你这个契约竟然是这样的,但是在下一个肯接这个契约的人出现之前,我也没办法给你转移。”
刘文轩在一旁突然说:“我倒觉得这个契约挺不错啊,只要别把目标指向一个人,让那个人变成倒霉蛋中的倒霉蛋,问题也不大吧?穆嘉运,你不是说那个小刘从你请假不去上班以后,很快就复检出来癌症是误诊?”
穆嘉运摇了摇头:“不行的,我的幸运导致了太多人的连带倒霉。我一想到上个月那么多车祸,可能都只是为了我顺畅出行而出现的,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王山沉思一会,还是摇摇头:“暂时没什么办法,你先回去等等吧。”
8
半个月后,囊山深处。
破败的小庙里,穆嘉运看着自己放在偏殿里的储备粮食,苦笑一声。
天天都是压缩饼干,吃了半个月,他已经越来越抑制不住想下山的欲望。
但是想了想,穆嘉运又咬着牙忍了下来。
如果下山,他的“运取”契约,肯定又会造成不该出现的,别人的霉运。在王山找到接替契约的人之前,穆嘉运不想再让自己无意中害人了。
“可是,好想吃鱼啊……”穆嘉运看着小庙院外铅灰色的天空,喃喃自语一句:“让华大爷去帮我到山下买条鱼回来?也太麻烦人家了吧,人家一个盲人……叫和他一起住那俩孩子去倒是可行……”
他放在禅房中的手机此刻正打开了收音机应用,高山信号差,天气预报的声音从房内隐隐约约地传来:“台风……风暴……转向……注意……”
乌云越来越低,风不知从何处刮了起来。
空气好像凝滞一般沉闷,仅仅过了一个小时,穆嘉运就看到远处,暴雨像巨人的脚步一样,快速向山顶接近。
穆嘉运“哎呀”一声喊,台风真的转向了,自己这可还没加固窗玻璃呢!他赶紧冲进小庙里找起胶带木板来。
大雨很快瓢泼而至。
穆嘉运坐在小庙正厅门口,闻着这从海上刮过来的台风里越来越浓的海腥气,闭上眼睛,再度回想起炖鱼的美味来。
空气被什么东西快速掠过,发出“嗖”的一声。
啪。
穆嘉运睁开眼,看着眼前正在天井里蹦跶的鱼,眨了眨眼。
啪啪啪啪啪……接连不断的鱼从雨中纷纷落下,很快将天井堆了厚厚一层。暴雨很快小了下去,穆嘉运的手机里再度传出收音机的播报声:“台风再度转向,据悉除囊山山口海湾处渔业网箱部分受损,中海市受灾范围极小……”
穆嘉运抄起眼前地面上的一条鱼,惨笑一声。掏出手机,找起中海市受灾捐助电话来。这随着台风从天而降,品种一致,大小一般的鱼,他要是觉得真的是老天爷赏给他的,或者和那“受损的渔业网箱”没关系,那他就真的是缺大德了。
一个未知号码的电话突然拨了进来。
“喂?我是王山,接替契约的人找到了,你在哪呢,穆嘉运?”
穆嘉运呆住半晌,眼眶湿了。
9
算命店里,王山和一个衣着朴素但收拾得挺干净的姑娘对面而坐。
“您说的这个持有契约的人,他住在山上?那他要过来,应该得花上些时间吧?”姑娘开口问,她拿起手机,按掉几个催款的短信通知,将手机扣在桌面上。
王山刚要说话,一转头就看到一辆休旅车停在门口,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穆嘉运,和车上那穿着野营装束的一家人寒暄。
“谢谢你们让我搭顺风车。”
“别客气,我们一家人出门野营碰上暴雨冲垮营地要回家,遇上你也是缘分,你竟然也来城西,真是好巧啊哈哈哈……”
穆嘉运苦笑一下,附和地点点头。目送休旅车开走,这才进了店门坐下,看看对面欲言又止的姑娘,穆嘉运先开了口:“这契约我不能交出去。”
王山还没说话,姑娘倒先着急了:“为什么?”
“这契约太……坑人了,王山跟你说过了么?”穆嘉运此刻眼神坚定,看着姑娘侃侃而谈:“这么坑人的契约,就让它和我在一起得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要拿它来作奸犯科,我是不同意的。大不了……以后我就住山上。”
姑娘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于穆嘉运,她拍一下桌子站起身来,话未出口,眼圈却先红了,她颤声说道:“正好,这个契约给我,真的,正好。”
穆嘉运一见姑娘哭,气势顿挫,他回头看向王山求助,王山看看那姑娘,对他点了点头:“她确实比你更适合这个契约。”
10
看着那契约被王山从自己身体里抓出来,又看着那姑娘签下契约,对王山突然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穆嘉运一直被这姑娘毅然决然的气势吓住。
直到那姑娘出门走远,穆嘉运看着王山:“这,我这‘运取’契约,就没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坑身边的人了是么?我的运气,又回到了以前?”
王山看了看穆嘉运,笑着点点头:“前面说的对,后面不对。你的运气,会比以前好不少,契约还是留下一点点效力在你身上的,正好让你正负相抵,以后你不至于那么倒霉了。”
穆嘉运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又有些怅然若失。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想起刚才接替契约那个姑娘,他好奇心起,问王山道:“那姑娘……”
“哦,那姑娘人不错,非常勤奋,一个人打三份工,每个月都还两三万的债。”王山轻声说:“不过债不是她欠的,是她爸。”
“她爸?”穆嘉运好奇地接话。
“烂赌鬼一个,无可救药那种。”王山眼睛里满是鄙夷,朝地上啐了一口:“赌字入脑,和吸毒一样,这个人基本就废了。倾家荡产还是小事,最怕把家里人都牵扯上,就像刚才那姑娘似的,自己好好的人生被毁掉。”
“每天睡几个钟头,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工作,也堵不上还在越变越大的窟窿。拜最近兴起的网络小额贷款所赐,这个窟窿还在越变越大呢。”
“那她拿了契约,莫非是要去针对她爸……”穆嘉运悚然而惊,回头看向已经空荡荡的街角。
“反正她和我保证了尽量不去掠取普通人的运气,至于她是打算找她爸之前去的赌场大杀特杀还债,去那些小额贷款平台搞垮对方,还是……跟我有什么关系?”王山摇了摇头,叹口气,补了一句:“亲缘还是孽缘呢……”
穆嘉运看着街角,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我也该回去工作了,谢谢王半仙。”穆嘉运站起身,谢过王山,出门而去。他抬手敲敲有些酸疼的身上,慢慢走向主干道。
身后有车鸣笛,穆嘉运回头一看,一辆“空车”红灯亮起的车,缓缓停在他身后。
穆嘉运浑身一震,四下里看了看,这才走向出租车。
“去哪?”
“师傅您好,去祥云小区。”穆嘉运客气地说。
“哎呀,我马上交班了,去不了去不了,你坐下一辆车吧,不好意思——”话音未落,出租车已经再度发动,绝尘而去。
穆嘉运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哈哈笑起来:“可以可以,这样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