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家良坐在中海市唯一的塔顶旋转西餐厅里，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坐在他对面的温元秋和颜悦色地劝他：“随便点菜，没关系的，他们家安格斯肉眼牛排还算可以，鹅肝酱也还行。”

陈家良眼睛在菜单上游移，被那一串串零吓得整个人都瑟缩起来，过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饿。温元秋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

温元秋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对面桌的两个女孩偷笑着窃窃私语。温元秋长得确实帅气，衣着又入时，如果陈家良不是温元秋的同学，恐怕在街上碰到这么一个人，会自惭形秽地绕着走。

但今天却是温元秋来请陈家良吃饭。

温元秋笑罢，点点头，“那我就不绕弯子了，陈家良，我喜欢卫晓君。”

陈家良脸登时就红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不敢面对温元秋，“你喜欢卫晓君，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也喜欢卫晓君，这个姑娘，值得我们喜欢。”温元秋看着陈家良，慢慢地说，“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喜欢卫晓君。”

陈家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咱们现在虽然还是大学生，可是马上就不会是了。毕业之后，我们要面对这个现实的社会，那么自然就要现实一些。”温元秋手指点着桌面，一条条数起来，“你别怪我说得太直，家庭、相貌、学习成绩、人脉，你有什么比得过我的？”

陈家良沉默半晌，张嘴，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温元秋此刻撕下平日里宽容温和的伪装，看上去竟更加真实了一些。

“举个例子，卫晓君喜欢猫，这个你我都知道，布偶猫现在几万一只，你买得起么？”温元秋看着陈家良，感觉还可以乘胜追击，“就算是去猫咖啡厅玩，你也负担不起吧，我记得你一直都在学校勤工俭学。”

“你好好想想吧，这顿饭既然你不吃，我也就不请了。话我说完了，好自为之。”温元秋站起身来，拍拍陈家良瘦削的肩膀，扬长而去。

陈家良一直沉默着。

2

陈家良这天晚上没有回学校。

他买了几瓶劣质高度白酒，去了中海市中心的那座公园，在小山顶上，他咕咚咚一瓶酒接一瓶往下灌。

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看四下无人，他突然站起身来，冲着山下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大喊：“啊——我喜欢卫晓君！”

暗处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家良此刻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继续喊着：“我也想出人头地，我为什么不能？我……呜呜呜……”

喊到一半，他就哭了起来。

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男人慢慢走过来，看着哭得涕泪横流的陈家良，啧啧有声：“小兄弟，你这是失恋了？”

这句话仿佛开关，打开了陈家良的话匣子。

他语无伦次地向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倾诉着，说以前，说今天，他喜欢了卫晓君三年多，如果不是温元秋点破，他还会偷偷喜欢卫晓君更久。因为他自卑，他家里很穷，人也不聪明，不好看，性格又内向。卫晓君已经慢慢变成了他活在世界上的唯一理由，而现在，这个理由也要被人夺走。

“我就想偷偷喜欢卫晓君，这都不行么？就连这，都不让我做么？”陈家良哭着说。

那青年男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出来遛个弯都能碰见这种可怜虫……嗯？猫？”

男人从身后掏出一大瓶矿泉水来。醉眼惺忪的陈家良，根本没注意这男人怎么从穿着背心裤衩的身上掏出这么一大瓶水。那男人拧开瓶盖，将水递给陈家良，简短地说：“喝。”

“你……你凭什么……”陈家良这时勇气百倍，下意识想反抗眼前这男人，但男人只瞪了瞪眼，陈家良就感觉仿佛被猛兽轻轻摁了一爪子，酒立刻醒了一半。他听话地接过水，咕嘟嘟往下灌。

“喝完，然后去吐，吐完清醒了回来。”男人看着陈家良，点了点头，“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行，你说你想追那个喜欢猫的姑娘，是吧？我帮你。”

3

陈家良看着眼前黑白两色的契约书，面带狐疑地抬头看王山。

那契约书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猫王，资格可更替/每期三月），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戊戌年六月二十七

“这个契约书，我本来打算销毁的，因为来路不明，我甚至不知道这张契约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这里的。而且这契约……太没个正形了。”王山瘫在沙发上，指着眼前桌上的契约书，“哪有人会想当猫王的？不过这个契约，你签好像正合适。”

说到这里，王山突然疑惑地挠挠头发，“对哦，这张契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算了算了，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

“王半仙，您能不能给解释一下，这个‘猫王’是什么意思？我记得猫王好像是个美国的摇滚歌手……”陈家良满脸不解。

“跟那个猫王没关系。猫王，顾名思义嘛，就是能让你成为这个中海市所有猫的领导者。”王山有点不好意思，“你说当个猫王有什么好处？猫又不是狗，就算当了王，你也指挥不动它们。不过——”

王山坐起身，按住契约接着说：“不过这个契约，应该可以帮到你，要是你说的那个姑娘，真的爱猫如命，你想想要是你自带吸猫体质，那她……是吧？”

陈家良脑子也转过弯来了，他看着王山，看看桌上的契约，拿起笔就要签。王山按住陈家良的手，似笑非笑，“你不再考虑考虑？这么没正形的契约，要扣你三年阳寿的，而且……”

陈家良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我和半仙您说过，温元秋和我说的话了。他说我什么都比不上他，这个我承认。但我有一点，一定比他强，也比任何人强。”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卫晓君。”陈家良眼神坚定地说，“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换一点点卫晓君的开心，我也愿意。”

王山看着他，松开了手，任由陈家良在契约上签字按手印。

看着契约燃烧，化灰消失，王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出现了，“这个契约每三个月会检测一次，我不觉得你可以通得过检测，你最好抓紧时间。”

4

卫晓君一点也不小。

她身高一米八一，身材又成熟丰满，前凸后翘，要不是脸长得嫩，走在大学里真的会有人认为她是老师而不是学生。

但她却也因此非常苦恼。

因为她喜欢猫，但猫不喜欢她。

卫晓君拿出新买的猫薄荷喷雾，在身上云山雾罩地一顿喷，寝室里其他姑娘看着她，齐齐摇头，“晓君，你又要去啦？”

卫晓君眼神坚毅，“我还买了特别好的猫罐头，今天一定要成功！”

大学图书馆楼后面有一片空地，那里是校猫们扎堆晒太阳的地方。卫晓君鬼鬼祟祟地摸到空地旁边，缩在楼后，露出一个头，看着肥硕的野猫们懒洋洋地摇着尾巴，卫晓君的样子仿佛一个痴汉，“好萌啊。”

她打开带着的猫罐头，味道传了过去，校猫们鼻子动动，纷纷站起来。卫晓君喜不自胜地端着猫罐头走过去，下一秒，所有的猫齐齐瞪着她，尾巴竖起，发出“嘶哈”的恐吓声音。

卫晓君尴尬地站住，野生动物对“体型巨大”的生物都有天生的恐惧感和敌对感，有的野生动物也因此进化出了独特的作战手段，比如尽量扩大自己的身躯和怒吼，来吓唬对方。

而卫晓君相较一般女孩子，体型确实是大了一些，所以猫们顿时有了危机感。

卫晓君放下罐头，举起双手，“好啦，我没有带武器。”

猫们瞪着卫晓君。

卫晓君放弃了，她慢慢后退着，退到十几米远之外，那些猫才慢慢向猫罐头聚拢过去，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看着卫晓君。

卫晓君有点欲哭无泪，因为她的体型，和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小到大她在猫那里受到的待遇，就没有好过。

有一个瘦削的男同学走了过来。

卫晓君转头一看，是班上的陈家良。

卫晓君对这个陈家良印象不深，见他走近，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陈家良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向那十几只校猫走去。

猫们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愣了一下，突然全都顿了一顿。下一秒，让卫晓君羡慕不已的事情发生了：这些猫无论公母胖瘦，竟然全都围到陈家良身边，绕着他转了几圈以后，依次躺倒，露出肚皮来了！

陈家良摸了两把地上猫肥嘟嘟的肚子，回过头对卫晓君笑着说：“卫晓君，来啊，一起摸。”

卫晓君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有猫看见卫晓君接近，尾巴一颤就要站起来，陈家良轻轻“哼”了一声，那猫就乖乖躺倒。

看着卫晓君满脸幸福地摸着躺在地上猫的肚子，陈家良看着她，也是满脸幸福。

这就足够了。他想。

5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陈家良和卫晓君，也慢慢熟络起来。

班上人对于这一对奇妙的组合，非常诧异。但陈家良才不管那么多，他喜欢卫晓君，他想卫晓君开心，别的，他都管不了了。

但这一天，陈家良手机里却突然来了一个短信。

那短信没有发件人，内容也很没头没尾：三月之期已到，请准备猫王挑战赛。

陈家良心下惴惴，他打电话给王半仙，问这个“猫王挑战赛”是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王半仙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三个月了，那姑娘现在已经是你女朋友了吧？”

“啊……还没。”陈家良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王半仙，我是想问你这个挑战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这三个月你都干吗了？”电话那头的王半仙声音有些着急，“有个接近的机会，再聊一聊，吃个饭，看个电影，多重复几次，挑明，告白，不就完了？”

电话那头，有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师叔祖，你个没有恋爱经历的人，能不能别把谈恋爱说得那么简单？”

“闭嘴啊你。”王半仙好像有些恼羞成怒。

“我们这三个月，嘿嘿嘿……”即使是打电话，陈家良也忍不住笑出声，“每周都有两次，我陪她去图书馆后面摸猫。”

“……然后呢？”王山沉默一会儿，追问。

“……没有了。”陈家良老实地回答。

“……”王山继续沉默。

过了好久，声音才从听筒里传来：“这个契约每三个月会确认一次你的猫王资格，确认方式是让本地最强的猫来挑战你，如果你输了就失去资格，如果你赢了，那么资格就可以继续保持。”

陈家良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和猫打架，那就还好办。”

电话那头，王山冷笑起来，“如果是在别的城市，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是中海。”

“中海……怎么了？”陈家良疑惑地问。

“……算了，送佛送到西，你的资格大概这几天就没了，我去管理处和地府查查，看看能不能给你把这个契约从什么方面通融一下……可怜娃，唉……”电话那头，王山叹了一口气。

突然电话被挂断了。

6

陈家良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从寝室里，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做梦？

他茫然四顾，这里像是古罗马那种圆形斗兽场，而他正站在斗兽场正中。周围的座位上，影影绰绰坐着一些观众，这些观众面目模糊不清，而且从外形上来看，大部分都不怎么像人。

下一秒，陈家良对面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只黑猫。

黑猫正坐下，抬起一条腿舔着身子洗澡。突然发现自己到了别的地方，它坐好，很人性化地眯了眯眼睛。

观众席上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这次在地球上扔下的契约怎么钓来这两个货色？”

“不知道啊，那不就是普通人类和一只普通猫？”

“人猫大战多没意思。”

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一个声音。

“接下来，中海市猫王卫冕战。挑战者：陈家良。”

“卫冕者，％＾＆——＄％——＃＠，比赛模式为无限制格斗，可以使用任何能力，一方被击倒或认输则另一方胜利！”

陈家良愣了一下，刚才那声音说卫冕者叫什么？用的是什么语言？听上去那语言像是古埃及语、古汉语和印第安语的混合一样。长长一串的名字，苍凉古拙，可是陈家良一个音节都听不懂。

观众席上的讨论声音更大了。

“等等，我没听错吧，刚才那名字……”

“那不是远古……的血脉……”

那黑猫眯着眼看看四周，转头看向陈家良。

四周的喧哗声逐渐大起来，不少观众仿佛在畏惧什么一样，起身离开。

陈家良定定神，看着黑猫，用力一鞠躬，“对不起，小猫，但是我很需要猫王的资格，等一下我把你抱住按在地上，就算我赢了，好么？那我开始了！”

黑猫不置可否地坐在原地，仿佛根本不想反抗。

此时，场外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获胜者除猫王资格外，还可享用一年份高级料理任选。”声音顿了一顿，再响起时，带上了丝丝恶意，“包括鱼味肠。比赛开始。”

黑猫眼睛睁大。

陈家良不管场外声音说了什么，举起孱弱的拳头，冲着黑猫跑了过去，“啊啊啊啊啊——”

黑猫歪了歪头。

陈家良用眼角余光看到，黑猫歪头的一瞬间，观众们齐齐将身子后仰，好像在害怕什么陈家良不了解的东西。

陈家良突然觉得这个竞技场特别大。

在观众们的眼中，陈家良朝对面那只黑猫跑了两步，停下，愣了几秒，再抬头时突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累得险些站不住，一脸沮丧，“我认输。”

这时候，观众中的赞叹声才传了出来。

“时间闭环。”

“我没猜错……果然是大佬。”

在观众眼睛中的几秒钟，在陈家良这里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对面那只黑猫，好像把他的时间锁在了短短几秒钟之内，如观众席上的明眼“人”所说：时间闭环。

他在那无限锁定循环的几秒钟里，做了所有的尝试：跑，跳，匍匐前进，滚翻……但看上去咫尺之遥的黑猫，陈家良竟然连摸都摸不到一下。最终体力耗尽又累又饿的陈家良，只能无可奈何地认输。

“中海市猫王挑战赛，获胜者：％＾＆——＄％——＃＠。”那主持的声音再度响起。

观众席上喧哗声再度大起来：

“听到没有，真的是贵族血脉的名字。”

“……糟糕，它在看我们！”

这时，黑猫却开口了：“慢着，你们到底是谁？我为什么在这？”

那主持的声音有些尴尬，“对不起，黑猫先生，我们其实是……”

沉默了几秒，黑猫张开嘴：“我听王山说过，有一些人会抓地球上的普通人来取乐，甚至还有设下陷阱，让人类去钻的……但是，你们竟然敢惹我……”

它的头微微一动，陈家良就看到观众席上所有人突然作鸟兽散，空间也震荡起来。

陈家良眼前一花，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寝室。

想想刚才发生了什么，陈家良摸摸自己身上，汗渍还未消，他心里咯噔一下，穿上鞋，跑向图书馆。

7

没了，让猫亲近臣服的能力，随着猫王资格的消失，没有了。

陈家良万念俱灰。

看着聚在一起冲他嘶哈的校猫，陈家良苦笑一声，看看图书馆的楼顶。

他一步步拾级而上，路过一间间明灭的自习室，心如死灰。

自己最后一点活着的理由都没了

天台上，陈家良看着静谧的校园，再度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突然，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王山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妥了，你上次电话里和我说被传送到异空间，这事儿不对，我上了心去查了查，那张契约果然有问题，那是外域一些王八蛋在地球下的饵，那就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我这次竟然也着了道，用了他们做出来的变种契约。这次他们举办挑战赛，被黑猫大佬逮了个正着，现在已经全部被扭送管理处了。”

陈家良眼睛里重新发出光，他捏着电话，焦急地询问：“那我的猫王契约……”

“猫王契约，估计是没了。”王山的一句话就让陈家良的心再度掉下深渊。

“但是，管理处要补偿你一张别的契约，你要不要？”

8　

算命店里，陈家良看着眼前这张契约，狐疑地问：“鼠王？”

原来这张契约和之前陈家良签下的“猫王契约”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赏格指定那里，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鼠王。

王山笑着把契约推向陈家良，“放心吧，这契约比那猫王契约靠谱太多。”

9

一个月后。

温元秋身着银行职员制服，坐在柜台后面。

这个实习机会来之不易，他决定要好好表现。

银行大门被人推开，一个拾荒者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保安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没有让他出去，反而客气地让他进来了。温元秋撇撇嘴，他看不起这些拾荒者，他觉得，自己比这些人要高等很多。但表面上，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温元秋一向如此，他家境优渥，长相也好，从小到大，他都是人群中佼佼者那一批次。虽然在“佼佼者批次”中，他不是什么真正顶尖的那一层，但是用来吓唬那些他想吓唬的人，足够了。

就像上一次，他咬咬牙准备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去吓退陈家良一样，他相信金钱的力量，也知道穷人的无力。

只不过温元秋没想到，陈家良在那之后竟然还敢缠着卫晓君不放。

……准确地说，看上去好像是卫晓君，缠着陈家良不放。

等到那“拾荒者”走近，温元秋没忍住，嘴角咧开一瞬，又很快收敛。

“陈家良，怎么是你？”温元秋看着吃力地扛着麻袋的陈家良，笑了起来。

这下回学校，温元秋可有办法对付陈家良了。只要他把“陈家良竟然在校园外拾荒”这件事对卫晓君一说……

“啊，温同学，原来你在这里实习。”陈家良眼神还是躲躲闪闪的，而且这段时间，他的气质更加软弱，看上去也更加怯懦怕人，他将麻袋放在柜台上，小声说，“我存钱。”

“啊，好的。”温元秋心里嗤笑一声，摆出最温和的笑容，对待手下败将，他不用疾言厉色，“请问要存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麻烦你数一数。”陈家良说着，将麻袋倒过来，在柜台上一抖。

哗啦啦啦……

柜台上，硬币，小额钞票，堆成了一座小山。

温元秋顿时觉得，陈家良在试图让自己出丑。他僵笑着，一捧一捧配合大堂经理往自己这边捞钱，陈家良满脸过意不去，“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

大堂经理快人快语：“怎么会呢，最近我们网点正好缺零钱，您是公交系统还是旅游景点工作的？以后有零钱可千万记得再来存啊。”

陈家良高兴了，“那太好了，我还有几十麻袋零钱，过一会儿我就回去拉，以后我也要多麻烦你们网点了。”

温元秋只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几十麻袋……零钱？

这一麻袋零钱清点完毕了，竟然有接近两万块。

这些钱有些破损，污渍，大都脏兮兮的。

但是钱就是钱。

温元秋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因为他的上司对他说：既然是同学，那以后陈家良送来的零钱清点，就交给温元秋去做了。

下午，陈家良又打车提了三麻袋零钱过来，换成四万多块钱，存进了银行。

温元秋看着兴高采烈的陈家良，忍不住低声问：“陈家良，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陈家良看着温元秋，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10

深夜，陈家良一个人走向中海市郊的垃圾填埋场。

他瘦削的身躯后面，阴影之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等陈家良走到垃圾填埋场前，他身后的地面已经看不见了，地毯一样覆盖地面的，是一只只老鼠。

陈家良回过头，从裤兜里掏出几张小额钞票和硬币，看着正用仰慕的豆大眼睛抬头望向他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鼠群，开口：“找。”

老鼠们立刻轰然四散。

陈家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天空。他面前，一只只老鼠飞快穿梭而过，不时扔下一张张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零钱。五毛一块，五块十块，钢镚硬币……

零钱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被人们不小心扔掉，丢掉的零钱，充斥在这些城市垃圾中，但一般人是没有办法找出它们的。

陈家良现在不是一般人，他是鼠王。

他有一个城市的老鼠手下，可以肆意驱使。

“老是去换零钱，会被银行嫌弃的……”陈家良叹了一口气，撕开带来给老鼠们的奖励：一袋大米，一袋面粉，洒在地上。

他眼前的地面上，突然有老鼠扔下闪亮的什么。

11

中海大学图书馆后方，卫晓君试探着露出半个身子，校猫们顿时站起来，张嘴欲嘶，卫晓君又缩回身子，校猫们这才好整以暇地躺下，但仍然支棱着耳朵，看着卫晓君的方向。

她叹口气：“陈家良，你哪里去了？”

“啊，卫晓君，我来了。”卫晓君身后，陈家良小声回答。

卫晓君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嗔怪地说：“你这一个月到哪去了？”

“啊，我去找了个工作。”陈家良心噗通噗通跳，他握紧拳头，递了出去，“卫晓君，送……送你的，生日快乐。”

“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卫晓君好奇地接过陈家良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条项链，白金色的链子，吊着切工精致的钻石。

当然，卫晓君知道，这链子肯定是假的宝石和白金做的，因为这项链竟然连个配套的盒子都没有，而且钻石也大得过分，至少在卫晓君心里，陈家良是买不起的。不过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轻轻抱了抱陈家良，“谢谢你哦。”

陈家良只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傻笑着，“不……不用谢。”

“对了，家良，快用你的神奇魔力，降服这些小混蛋，让我过过手瘾，嘿嘿嘿……”卫晓君再度笑起来，笑得像个世界上最可爱的色魔。

陈家良为难地答应，走向猫群。

猫王契约已经被收回，他哪来的能力去降服猫？

但卫晓君要什么，他就会给什么，这一点，他从没改变过。

所以陈家良还是走上前去。

奇迹发生了，那些校猫竟然围了过来。

陈家良心下稍定，回头看着笑颜如花的卫晓君，招招手，“过来摸猫。”

“好！”卫晓君笑眯眯地走过来。

陈家良突然感觉裸露着的脚腕一疼，他低头一看，校猫里领头的那只大肥猫，正用舌头舔着他的脚腕，好像在舔什么珍馐美味。

带着倒刺的舌头在陈家良脚腕上划拉，虽然不会受伤，但陈家良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大肥猫舔得甚为开心，甚至卫晓君摸它肚子都没有停下。

陈家良哆哆嗦嗦地看着脚边的胖猫，和卫晓君，咬了咬牙，闭上眼，任舔。

“卫晓君，你想不想去旋转餐厅吃饭？听说那里的安什么肉眼牛排和……呃……和鹅肝酱好像不错。”陈家良闭着眼，好像有了点突如其来的勇气。

“噢哟，陈家良你打工赚到钱了啊？辛苦赚的钱，为什么要挥霍？你送我礼物，该我请你吃饭才对啊，我最近找到一家回转小火锅，可好吃了，等下午一起去吧。”卫晓君喜滋滋地摸着猫回答。

陈家良嘿嘿笑着，嘴角抽动一下——大肥猫舌头越来越使劲了——然后巍然挺立。

陈家良要的不多，真的不多，即使他现在已经可以月入几十万，但他仍然不敢肖想一些，他梦里才敢想的事情。

他觉得他配不上卫晓君，所以从来不奢望更多。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她和我都会毕业，那时候她会有更好的男人来追求，那时候，那时候……他想，但也不忍再往下想。

卫晓君的声音突然从他脚边响起：“……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约我出去呢。”卫晓君抬起头，看着陈家良。陈家良下意识地躲闪一下，又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卫晓君。

“让我等太久啦。”卫晓君嘟起嘴，手上动作不停，“从来没见过追求别人这么不积极的。”

“啊，我……”陈家良瞠目结舌。

卫晓君站起身来，她比陈家良足足高了半头，看着呆呆看向她的陈家良，卫晓君摇了摇头，“既然你老是不主动，那也没什么办法，唉……”

“哎？”陈家良下意识地复述一声，但下一刻，卫晓君的脸快速接近，陈家良感觉嘴唇被软软的东西碰了一碰。

“换我追求你，好了吧。”卫晓君红了脸，转过头去，“草食系男人真是让人……哼。”

“……哎，哎？”陈家良脑子已经停止了运转，“哎？”

“哎什么哎！说，你有女朋友了没？”卫晓君红着脸，装出一副流氓样，拽住陈家良的脖领子。

“没有啊。”陈家良回答得极快。

“那你现在有了！以后每周三次来陪我摸猫！”卫晓君“恶狠狠”地说。

陈家良愣了好久，然后，飞快点头，拼命点头。

咔嗤，咔嗤。

他脚边，大肥猫舔着陈家良的脚脖子，仿佛在吃天下最好吃的美味。

12

鼠群缩在图书馆楼顶，互相之间以眼神交流：

“新的大王好像要被那群恶魔吃掉了。”

“新的大王好像一点都不怕，还很开心。”

“新的大王好厉害。”

“大——王！”

“大——王！”

“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