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蒋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小区里转来转去，有大妈拦下他，指着他车上“回收家具，旧彩电，冰箱，电器”的牌子，他便摆摆手，“今天不收货。”

好歹找到了地址，小蒋停下车，对着手机上标注的地址一通打量，这才确定：对，就是这个单元。

这个小区有几栋小高层是带电梯的，也有几栋七层楼是不带电梯的，而小蒋要去的这家，就是不带电梯的。

七楼。

如果不是这么高层，小蒋恐怕还拿不到今天这个活儿。

这对小蒋来说算是个大活了，他们这样的废品回收业者，在现在这个人民生活水平高度发展的时代，其中部分赚到钱的，也慢慢有了挑剔的资格和心态。这才让小蒋能七拐八拐，从别的大从业者手中接到这个活。

今天小蒋要去搬空一整个家。

小蒋摸着管委会给的钥匙，掏出来打开这家房门。入目的，是一个虽然不大，但收拾得颇为利索的房子。这房子四壁挂着不少字画，看上去颇为古色古香，小蒋心下思忖：听说是个老大爷原来住这房子，看起来还真的不错。

至于为什么是“原来”，是因为老大爷上个月刚去世，死在医院里。由于大爷是孤寡老人，按照法律规定，找不到继承人继承遗产的，房屋产权归所属居民小组——也就是居委会下辖组织所有。

而居委会打算把这房子改建成社区图书馆，那么这个家里原先的家具，自然都要让人回收走。除了这房子里那两个大书架，剩下的所有家具电器杂物，小蒋都可以拿走，只需要付给居委会一千块钱。

小蒋进屋后先是走了两步，寻思一下，把鞋子脱下来，这才往里走，他点上一根烟，恭恭敬敬地向四方拜了拜，口中念叨着：“大爷，我是来干活的，您要是看见我了可别吓我啊。”

小蒋有点迷信。

他四下里转悠了一下，还顺手去拧水龙头，拿放在餐桌上的搪瓷缸子接了水，给阳台的花草都浇了一遍。房间不多，很快就逛完了，小蒋心下暗骂一句：怪不得老孙肯把这活转给我，原来根本没赚头。

彩电是十几年前的旧型号，冰箱也是，没有微波炉，没有洗碗机，没有洗衣机。

衣柜里的衣服林林总总，有些颇为花哨，比如只有在南国穿才不显眼的花衬衫；也有些有点奇怪，比如老羊皮袄，大棉帽子。

小蒋看着那十几斤重的羊皮袄胡思乱想：这大爷年轻的时候，莫不是在漠河之类的地方插过队？

其中一个房间里，还像模像样地供着一个佛龛，佛龛里没有放菩萨雕像，而是摆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了一些小石子。

小蒋拿起一枚石子打量一下，总让他感觉在哪里见到过。思索良久，小蒋豁然开朗：这和大舅上次喝多了拿出来给他看的，大舅动手术取出来的胆结石长得一模一样嘛。

一想到手上这些石子是人体结石，小蒋赶紧把石子放回佛龛的盘子里，拜了三拜，嘴上念叨：“勿怪勿怪。”

有点泄气的小蒋，回头看看那些字画。

小蒋虽然没什么审美水准，但也知道居委会任由他拿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在一幅国画瀑布图前站定，捏着下巴仔细品评五六分钟，突然一拍脑袋，“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那个什么天使瀑布么？！”

小蒋前几天刚看了《飞屋环游记》，别的没记住，动画片里那峭壁上的瀑布可是记忆犹新。

这下小蒋更泄气了，既然不是古字画，那肯定不值钱。这恐怕是住在这里的老大爷发挥晚年余热，在老年大学之类的地方进修以后所画的吧？

小蒋再去看下一幅山水画，赫然发现这画的地方，他也认识。

“这不是胡夫金字塔吗？跟《木乃伊》那个电影里的一模一样。”小蒋气得都笑了起来，这老头，可真有闲心画这些东西！

天使瀑布，胡夫金字塔，埃菲尔铁塔，巨石阵，古罗马斗兽场，万里长城……看着这些包揽中外名胜的山水画，小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画怕是一毛也不值。

他四下里看来看去，心中的失望越来越重，无意中一转眼，他看到了防盗门后面的木门。

这木门和家里其他房间的门，颜色一样，但哪能逃得过每天打量旧货的小蒋的眼睛！小蒋走过去，敲了敲这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木门，惊喜地笑出来，这门竟然是榆木的。

光这门，就值了小蒋给出去的一千块。

小蒋顿时来了兴致，四下摸索一下，又给他一个惊喜：这门竟然是可以拆卸的，只需要把门边四个隐秘的旧卡扣掰开，就能顺利把门拆下来。

小蒋快手快脚地打开卡扣，就在他掰开最后一个卡扣时，突然窗外传来一声炸雷声响，白晃晃的雷光吓了小蒋一跳，让他往下拆门的动作都愣了一愣。

小蒋愣了一愣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在他打开最后一个卡扣的同时，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刮了一下脸。

感觉蛮像走在夜间树丛里，被看不见的蜘蛛丝挡了一下。

小蒋正在犹豫，却听到防盗门传来声响——“当当当！”

有人敲门。

小蒋纳闷地拉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青年道士，一个面貌普通的年轻人。

青年道士一身道袍纤尘不染，手持拂尘，身背木剑，气度森然；年轻人则是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一条刚跑完十五公里越野赛的土狗。一对比，高下立判。

两个人看着小蒋，却同时开了口：“门！”

青年道士和年轻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还是年轻人的脸变得快，他喘匀了气，笑眯眯地对小蒋说：“你好，我叫王山，叫我王半仙就行，来，咱们进去说。”

青年道士瞪了瞪眼，指着王山的鼻子破口大骂：“王山，你不要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地球上无主的天材地宝，首先发现的就是物主。‘在有物主的前提下，非管理处成员即地球住民拥有优先购买权，没有其他竞争者情况下，管理处才可以酌情回收’。管理处《人间管理法》第八条第二项，对不对？你说嘛！”

王山一脸的惫懒，青年道士愤愤地看着王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王山冲着道士的身影贼笑着挥手，“管理处好歹也是官家单位，官不与民争利嘛，拜拜了您呐。”

小蒋在一旁，默不作声。

王山笑眯眯转过头来，看着正盯着他的小蒋，心里一“咯噔”：完蛋，图一时口快让物主知道门的价值，这买卖不好谈了。

不过王山本来就不是那种习惯藏着掖着的人，他将防盗门拉上，亲热地对小蒋说：“来来来，大哥坐。”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王山小心地开口说道：“老哥你大概也知道这门……有点价值。我想买你这门，你看你出多少……”

“两千。”小蒋快人快语地回答。

王山眼睛瞪大，“啥？”

“我花一千包下这家里所有的家具，卖你两千，好像稍微有点贵，不过我总要有利润的嘛……”小蒋的脸微微红了，有点心虚。

王山一时失语，想了想，王山还是对小蒋说：“大哥，跟你坦白一下，这个门不是一般的门……”

“我知道。”小蒋笑了起来，特别憨厚那种，“我爹和我说了，横财烧手，踏踏实实赚钱比什么都重要。”

王山一时之间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可以花两千块买到“须弥门”。想了想，王山一拍大腿，“老哥实在是痛快，我也不能太让你吃亏，这样吧，这门我买下来，借你用三次。”

“……啥？”小蒋满脑袋问号，门，用三次？小蒋大惑不解地问，“啥意思？”

“啊，这么回事。”王山迟疑着简单说了说，“你见过妖魔鬼怪没有？没有吧？管理处的大概职能就是管这个的……嗐，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就知道，这个门它很厉害，大有来头，叫‘须弥门’。我教给你这个‘须弥门’怎么用……”

2

小蒋在中海市城郊租了个小院儿，这院子里堆满各种旧家具，房子倒是不小，但也破破烂烂的了，幸好小蒋干的就是收破烂的工作，也不在乎那么多。

现在，在房子正厅当中，安安静静地矗立着那扇门。

小蒋手里捏着小小的口袋，里面放着三枚他之前避之不及的，放在佛龛里的“胆结石”。

王山对他说过的话，小蒋还记忆犹新。

王山和他说，这世界上是有一些奇异的物件的，而这个“须弥门”，就是奇异物件中最厉害的那一批。

这门，可以穿梭空间，自由来去。

但任何事情有得就有失，这门穿梭空间，也需要“买路钱”，而买路钱，就是舍利子。

小蒋之前看到的佛龛里那一盘“小石子”，竟然都是高僧大德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

一枚，可以用一次。

王山给他留下了三颗，告诉他：“要用门时，手持舍利子，想着要去的地方，打开门，就可以去了。”

小蒋仿佛听了一场天书，直到开车载着这“须弥门”回到家里，他还是如堕云里雾里，将信将疑。

所以现在，小蒋打算试一试。

他镇定心情，从小布袋中掏出一颗舍利子，握在手中，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我想去哪儿？

小蒋想不出该去哪儿。

蓦然，小蒋突然想起来这门原先的主人家，那房子里挂的那些“山水画”，他心中豁然开朗：哦，原来那大爷生前就是这么四处旅游，才画下那些“外国名胜山水画”。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小蒋定下心来，终于拿定主意。

他左手托着舍利子，右手去摸那“须弥门”的门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小蒋左手托着的舍利子，竟然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光芒顺着小蒋的身躯快速传递，沿着小蒋的胳膊进入门把里，像是给门充了电。小蒋看着这一幕，战战兢兢地扭开门把，推开了门。

面前是一个屁股。

小蒋的屁股。

是的，小蒋看到了自己的屁股。

他刚才想去的地方，就是自己家，就是这个房间，不过是自己身后那一点。

现在，小蒋汗毛倒竖，慢慢回头。他看到身后矗立着一扇门，门把被一个人抓着。那人正回头朝后看。那人……不，那分明是自己。那是自己的裤子，自己的上衣，自己的体型，自己的头发……

小蒋试探着，脚向后伸出去。他的脚和胯骨同时有了感觉。脚像是踹到了什么东西，胯骨像是被什么东西踹到。

小蒋“嗷”一声松开门把，一跤跌倒在地，门被他重重摔上。他手上的那颗正发出莹莹微光的舍利子，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随后“啪”一声碎成齑粉。

他在地上哆嗦了五分钟，才慢慢爬起来，刚才那一幕，比他看过的所有恐怖片还吓人。

自己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就在自己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自己还用自己的脚尖，点到了自己的胯骨轴子！那世界上是多了一个自己，还是自己打破了什么空间法则？

足足又过了半小时，小蒋才从混乱中回过神来。

他决定，再也不做这么短距离的“开门”了。

太吓人了。

第一次“开门”算是白瞎，小蒋回过神来，苦思冥想：这东西有啥用？

很快，他拍拍脑袋，“瞬间移动，不就是能省很多车费？那我就可以卖这个嘛……”

3

几天后，小蒋要第二次用须弥门了。

中海市人民广场上，小蒋和一个提着手提箱的中年男人接上了头。

对过在网上约定的暗号以后，男人疑惑地看着小蒋，“你就是‘送你到世界尽头’？”

“啊，对，你就是NBW99？”小蒋闷声闷气地说。

中年男人看上去挺富态，一看就知道养尊处优，要是平时，对小蒋这样的人估计都不会搭理一下，但现在，中年男人却满脸焦急，“走吧，你们的船在哪儿？”

原来这男人，是小蒋从网上找的“旅客”。小蒋在一个网络交易平台，半开玩笑地挂了一个“出国半日游”的商品，没想到刚挂上没一会儿就被人拍下。于是才有了人民广场的这一幕。

这男人好像很着急，拼命催小蒋和他见面，让小蒋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没关系，小蒋只要能把这男人送出国，就有几千块入手。

小蒋一指广场边停的电三轮，“上车，我带你去。”

中年男人先是皱了皱眉，打量一下小蒋，问了一句：“你不认识我？”

小蒋摇头，“不认识啊。”

中年男人点点头，随后微笑起来，“伪装不错啊，你这衣服也是特地挑选过的吧？真够寒碜的。”

“啊……淘宝买的。”小蒋一边走一边回答。

“你们现在往外送人，生意也不怎么好吧，现在国内人都有钱了，也没人老想着往外跑。小伙子看着挺不错的，工资怎么样？”中年人一顿寒暄。

“工资……我没有工资。”小蒋发动电动三轮，讷讷回答。

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进行不下去之后，安静持续了好久。

小蒋有点明白：眼前这人好像把自己当成偷渡集团的小喽啰了。

直到在小院儿前停下，中年男人才看着破落的院子，重新夸奖起来，“这伪装绝对是大师级，你们这个蛇头集团，搞得还真专业，现在我越来越放心了。大家第一次合作，钱我少不了你们的，搞不好以后我还会和你们再合作，回来看看呢。”

小蒋有点哭笑不得，这男人平常是不是特爱看相关的电视剧？这一通胡猜真是丝丝入扣，如果不是小蒋真不是什么偷渡集团的人，他都会信。

他领着中年男人进了院子，迈步往房子正厅走。

他总觉得男人的脸有点眼熟。

“咦，你不是那个省杰出青年，著名的企业家，就是那个什么大坝水泥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小蒋一拍脑袋，他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

前几天这男人还上了电视来着，怪不得小蒋怎么看他的脸都觉得面熟。

小蒋转身看到的，是黑洞洞的枪口。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看着这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大哥，我没钱。”

“谁要你的钱！是你们这蛇头集团知道我东窗事发想跑，在这儿埋伏我呢吧，竟然给我王彪设这么大陷阱，真把我当傻子了？”中年男人狞笑一声，枪往四周比划几下，再度对准小蒋，“老子不过是跑跑关系送送钱，水泥标号买低了几个号，谁知道大坝真的会溃堤？连你们这些野狗都收到消息，知道我想跑路，想来抢我的钱，太小看我王彪了吧？”

小蒋吓得一头汗，手往怀里摸，中年男人一声断喝：“动作慢一点，不然小心我手里的枪不长眼！”

小蒋急得赶紧说：“好，大哥，你不是要去智利圣地亚哥么？你看……”

小蒋慢慢地掏出一颗舍利子握在手里，慢慢握住正厅中间的“须弥门”的门把，慢慢拉开门。

那叫王彪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

门后是一派春寒料峭的景象，很明显和这边盛夏的景色不同。

不会错的，王彪揉了揉眼睛，再度确认，这就是圣地亚哥，他来这里旅游过，认识这里的城市面貌，而这个门，好像就开在圣地亚哥大教堂一处阁楼开放的阳台上。

圣地亚哥在南美洲，现在是冬末，气候也对得上。

“……神仙？？”王彪手中的枪慢慢放低。

4

王彪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更何况他现在只想保命，也没精力去寻思。

出现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也只是让他迷茫了一小会儿，很快他就明白，眼前这个瘦小的“小蒋”可能不是神仙，但他有这扇神奇的门，可以送自己去任何地方。

这就足够了。

王彪放下心来，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掏出两摞厚厚的钞票，递给小蒋，“小兄弟，谢谢你。”

小蒋也从被枪口对着的惊悚中回过神，下意识松开门把，一手接过那两摞钱，低头看了看，惊讶地说：“美金？”

“嘿嘿，跑路自然是美金更好使了。”王彪嘿嘿笑着，也许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在国内看到的最后一个中国人，放松了警惕之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你可不知道，这两年连行贿都难。现在这些官儿，送钱都不要，‘公事公办，该给你的工程自然会给你’，呸，狗屁！生意反正早就做不下去了，正好出了这事，我早就想走了。”

“你刚才说，大坝……决堤？”小蒋问道。

王彪得意地说：“对啊，干工程嘛，真那么实心眼，我怎么能赚那么多钱？这次也是我倒霉，偏偏发洪水，给大坝顶漏了……幸好，这事现在还没报出来呢吧？不然我哪可能到中海来，我们市都跑不出去。”

他提着手提箱，走过去用拿着枪的手亲昵地拍拍小蒋的肩膀，迈步进门，“有缘再见吧小兄弟，不，可能永远也见不着了……”

王彪突然感觉后脑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像一袋水泥一样，栽倒在地。

小蒋一手握着“凶器”，也就是那两摞颇为沉重的美金，低头看着眼前昏迷的王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圣地亚哥大教堂，这空无一人的阁楼庭院中，两个男人，一箱美金，和一扇突兀出现的门，静静地待着。

小蒋将手中的美金放下，打开王彪的手提箱，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美金，珠宝，钻石。

这一箱子东西，可以让小蒋舒舒服服地活十辈子了。

小蒋“咕嘟”咽下一口口水。

杀了他，把钱据为己有，没人会知道的。

有个声音在小蒋脑子里响起。

小蒋看着眼前昏迷的王彪，粗气又喘了起来。

5

第二天，小蒋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从房子里拉出插座，插上电视机的插头，打开看着。

带着“刺啦刺啦”噪音的电视中，正在插播重要新闻：“呲呲……市大坝……决堤……犯罪嫌疑人……呲呲……潜逃……中海……公安……抓获……”

不怎么清楚的屏幕上，垂头丧气的王彪身边站满了警察。

人，自然是小蒋送去警察局门口的。

钱，小蒋也一分没留下。

昨天晚上，小蒋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老爹的话——横财烧手，邪财烧心。

他很怕自己杀人拿钱以后，一辈子都睡不踏实。

现在，小蒋心里很踏实。

他乐呵呵地盘算：还剩一次机会，我也给自己放个假，去哪儿玩？

胡夫金字塔？美国纽约？夏威夷？还是去南极？

小蒋脑中想起那大爷穿的厚羊皮袄，大夏天里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他捱不了那个冻。

去非洲大草原看狮子？小蒋上一次去动物园，还是小时候自己语文考了85分，老爹高兴之下践行承诺，带他去的。

那之后小蒋就一路不及格，初中辍学，社会里摸爬滚打，最后好歹开了这个废品收购站。

小蒋站起身来，“咔”一声用手掌边缘重重击打电视，这种老式电视如果出问题，这种大力敲击总能出奇迹，果然，一下电视信号就好了起来。小蒋撅起屁股，按着电视上的换台按钮，想找《动物世界》看看。

——给现在的小蒋一个画面，他下一分钟就可以出现在那里，而且须弥门开过去，只要不关上，小蒋就还能回来。

换着台的小蒋，突然停下来了。

电视里正在直播。

直播大坝决堤后，被围困的一整个村子的人。

这村子建在干涸的河道中央，此次发洪水，绕村而过的大水把村子围成一个孤岛。

更可怕的是，村子的土地在强劲的水流冲击之下，在快速减少。

伴随画面的是解说员焦急的声音：“整个上游都在下暴雨，如果我们再不想出解决办法，整个赵家村都会被冲毁，到时候赵家村的村民……”

小蒋咬住嘴唇，看着画面中正冲岸边摄影机挥手的那些小小的人影。

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还带着体温的最后一颗舍利子。

6

赵家村，全村十几户人，挤在地势最高的地方，青壮站在最外圈，妇女儿童被挤在最中央，轰隆隆的洪水仿佛触手可及。房屋被冲毁的声音，和孩子们的哭声，在暴雨中微不可闻。

突然，这几十个赵家村村民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扇门。

一个男人推开门，冲他们招手。

村民们抹了一把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脸，面面相觑。

“过来过来，快点！”男人冲他们大吼。

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赵家村的村民们向那门冲了过去。

因为他们看到门后的景象了，门那边，阳光普照，透过门照进来的阳光，像直接射进了他们的心里。

人群“轰”一声将门堵住，一时之间就连小蒋都差点被挤开。

关键时刻，只听赵家村村长一声大吼：“不要乱！”

村民们你争我抢的动作顿时慢下来，但颇有几个愣头青不服气，他们决定：假如老村长说让他自己先走，他们才不会听。

老村长拍拍胸脯，不怎么高大的身躯传出的声音却振聋发聩，“是男人的，让开！女人，孩子，先进去！”

说完，老村长后退一步，站在汹涌的水边。

有几个人立刻走出人群，转身背向人群，仔细观察随时会被冲垮的、门所在的小小方寸之地。有几个半大后生想跟着他们的叔伯父亲，站在水边保护妇孺，被男人们瞪了一眼，强壮有力的胳膊硬搡着他们，将后生们推回人群中心。

人群也不再挤在一起，井然有序地进入那突然出现的门。

小蒋心中赞叹一声，抓住门把走到赵家村这边的土地上，让开门框的空间，将门开到最大，让更多人可以进去。

走过门的那些赵家村人，赫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干燥的土地上，他们走出房间，院子里电视的声音还在响：“各位观众大家看，这个门……这个门……他们走进去了！”

终于，党员们也开始排着队走进那门。

一个大浪“轰”地越过赵家村最后的高地，朝门之所在涌过来。

老村长是队伍的最后一个，他耳朵有些聋，根本没听到身后的水声，但小蒋却看得清清楚楚。

小蒋抓着门把，眼睛瞪到极限，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慢到甚至让他有时间去计算了一下。

如果现在推开老村长，进门，再关上门，那么自己就会安全；如果老村长现在进门，自己是没时间躲开这汹涌而来的大水的……

只一闪念，他心中就有了盘算。

他用力推了一把老村长，将村长推进门里，但反作用力也让他的身躯向一旁荡开。

门被水推着轰然关上，小蒋手中的那颗舍利子，“呯”一声粉碎。

门消失了。

小蒋立刻站立不稳，被大水裹挟着冲向下游。

小蒋不会游泳。

他的头在水里只冒起一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7

几个月后。

算命店里，王山看着眼前矗立的木门，若有所思。

他叹了口气，从身边拿起锤子，三两下将木门砸得稀烂。

算命店空无一人的厕所中响起冲水声，一个人推开厕所门走了出来。

王山回头看着那人，气不打一处来，“蒋壮壮，你又偷用店里厕所！”

小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家厕所不知道为什么，我上起来可爽快了，比圣马力诺大教堂的马桶都好使。”

“哼！”王山气鼓鼓地坐下，手指着那被砸烂的木门，“这门的神通已经全让你吃了，你得赔我。”

“啊，好。”小蒋倒是干脆，他拍拍脑袋，“开罗首都有个饭店卖一种饼，可好吃了，我去买给你吃。”

小蒋说着就站起身，推开算命店的店门，门那边，却是一个逼仄的小巷子，极远处，金字塔尖隐约可见。

王山颓然坐下，看着小蒋进门，消失，羡慕地喃喃自语：“这神力用起来，跟不要钱似的。”

那一天，小蒋救了一村的人，也落入洪水中，差点淹死。

但是他没有死。

根据王山后来对小蒋的解释，那“须弥门”在危急之时，选择了心地纯良、舍己为人的小蒋作为新的“门神”。

只是这样，也许不会让小蒋无恙。毕竟这个世界，神仙妖魔的力量，已经被“管理处”压到了极低。低到一般神灵已经不会下凡，因为在地球上，他们的神力微弱到会被普通人轻易杀死。

但，小蒋救人的整个过程，可是直播给全国观众看了。

须弥门进行传送所需要的能量，是纯粹的信仰之力，之前小蒋使用的，就是古代高僧大德遗留的、纯粹信仰之力凝结的舍利子。不过那些高僧大德，终其一生也不过拥有几千信众，仅此而已。

那么，在电视前观看水灾、为灾民担忧祈福、为灾民被救而欢欣鼓舞的、数不胜数的观众们的信仰之力，灌注给小蒋一个人，会是多大的力量？

“种善因得善果，这倒挺符合佛门规矩的，怪不得这破门选了小蒋凭依……”王山突然笑了起来，“抹除这么多人的记忆，管理处这次要大出血了。

“也罢也罢，反正以后我有个免费的、哪儿都能去的脚力可以用了。”王山摇摇头，站起身来舒展身躯，“哈，新任门神是我朋友，这说出去可挺有面子的。”

8

埃及首都开罗，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正在用半通不通的英语配合手势跟店主讲价的小蒋，突然打了个喷嚏。

小蒋抬头四下看看，憨笑一声，继续和小贩砍起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