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择运
刘招财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把隔壁桌那个正独自吃饭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年轻人看向店老板，店老板坐在门口，用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擦额头的汗，冲年轻人挥挥手。
意思大概是：没事的，他老这样，你别在意。
那边厢，刘招财已经喃喃自语起来，“钱啊，一睁眼就是钱啊，没钱寸步难行啊！”
“钱的话，够花不就得了？”年轻人搭腔了。
刘招财醉眼惺忪，斜睨着年轻人，嘴里“嗤”的一声，“够花？怎么样算是够花？一个月几千块工资，到手就要交房租水电，各种花销，够干吗的？”
年轻人好像有些不谙世事，他拿起眼前盘子里的烤串，眯起眼睛，吃了一口才说：“那就多赚点嘛。”
“说得轻巧，多赚，怎么多赚？这个社会阶层已经固化，没本钱没人脉，就算有能力又如何？你看看那些富二代，什么‘能力以外资本为零’，要不是他们爹的关系资源打底，又有本钱让他们‘白手起家’，他们怎么可能赚那么多钱？”
年轻人没有接话，刘招财继续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更何况，他们的本金赔光了，还可以再拿本金来，只要多试几次，总会成功的，总之，想赚钱，得先有钱，这多讽刺！”
“……你的意思是，假如你有了一定本金，你就一定会成功？”年轻人笑了笑，问刘招财。
“那当然！”刘招财重重地点头。
“哦，好。”年轻人在裤兜里掏来掏去，拽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来。
“来，你把这个签了，它能让你有钱。”年轻人这时候才开始介绍自己，“哦，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行。”
2
刘招财从自家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睡眼蒙眬地愣了一小会儿，昨天晚上的记忆才慢慢浮现在脑子里。
他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自己昨天穿的衣服旁边，在衣服里摸出来一张纸。
刘招财看着这张纸。
上面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恒运），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戊戌年八月初六
刘招财二话不说就签字画押，看着那张纸自行浮在空中，熊熊燃烧化灰消失，他怔怔地说：“竟然是真的，不是做梦。”
昨晚，那个自称王山的年轻人给了他这一纸契约，并告诉他，给他这份契约，是因为这份契约本身有问题，留在王山手里也用不出去，如果他想要，就拿去。
刘招财当时趁着酒劲一口答应收下，但之后王山说的话却让刘招财有些踟躇，所以他昨晚没有签约，直到今早醒来，刘招财才下定决心：签！
契约消失以后，刘招财小心翼翼地看看身边。什么也没有，一如往常。
他四下里看看，叹一口气，去厕所洗刷，手抬起来，刘招财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刺青。
刺青只有一个字——“运”，颜色是淡红色。
字体颇为古拙，也不知道是篆体还是什么。刘招财试探着摸了摸那个刺青，发现刺青瞬间从红色变成淡青色。
好像是这么操作的……刘招财拼命回忆昨晚王山的讲解，但这青红两色分别代表什么，他却忘记了。
不管怎么样，刘招财也得去上班了，他拿起牙刷，咔嗤咔嗤刷起了牙，突然刘招财皱了皱眉，吐出一口血沫子。
牙刷边缘怼到了牙龈，让刘招财嘴里出血了。
洗刷完毕，刘招财去穿鞋出门，一用力，鞋带断了。
一切都收拾好，提着包关上家门，刘招财突然想起来，钥匙不在身上。
他重重地一跺脚，只听“嘎吱”一声，脚崴了一下。
等到刘招财一瘸一拐地上了地铁，发现一个空座位都没有，他只能忍痛单脚站在电车里。
刘招财前面站着一位穿着入时、身材姣好的姑娘，姑娘本来表情如常，却突然皱了皱眉，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刘招财此刻脚正抽抽着疼，看到漂亮姑娘看他，下意识地笑了笑，姑娘立刻伸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流氓！”
刘招财一手抓住地铁扶杆，一手捂着脸，脸上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他旁边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贼笑着走开了，刘招财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别人偷摸姑娘屁股，他背了锅。
“诶，不是我，我没有啊。”刘招财赶紧解释，那姑娘冷哼一声，也走开了，根本不容他解释。
等到刘招财瘸着出了地铁，一看表，打卡肯定要晚了。
他仰天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个非常不走运的早上……
天空中一只鸽子飞过，刘招财张着的嘴里，突然多了一点什么。
“呸！”刘招财赶紧把落入口中的鸟屎吐出来，一旁带着小孩上学的妈妈看了一眼刘招财，用不小的音量教育自己小孩：“宝宝你要有素质，别和某些人一样，一点素质都没有，啧啧……”
“我不……我真的……我不是……”刘招财泫然欲泣，他突然想起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抬手看看手腕上，那“运”字的青色，深了一点点。
刘招财赶紧摸了一把那刺青，刺青瞬间变成红色，比之前刘招财在家里看到的那淡红，也深了一点点。
他光顾着看刺青，没留意扭伤的那只脚落了地，只听又是“嘎吱”一声……刘招财的脚不疼了。
刘招财顿时有破口大骂的欲望，这是什么坑人的契约？！
3
王山坐在算命店门前，旁边还沏了一壶茶，他看着秋风吹动树叶，惬意地抿了一口茶水。
刘招财拧眉瞪眼走了过来，看着王山，“你到底让我签了个多坑爹的契约？”
“这可是你自己想要的啊，你昨晚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能让你中五百万，你什么苦都肯吃，什么背运都敢走，这就忘了？”王山抬头看看刘招财，说完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可是这背运也……等等，什么？五百万？”刘招财被脑子里来回窜的“五百万”字样重重击打，他满眼都是金光，“这个可以让我的彩票中五百万？”
“手伸出来。”王山悠然地说。刘招财赶紧伸出手，给王山看手腕，手腕上，那个“运”字还是微微的淡红色。
“运气这个东西呢，是不是等值的，谁也不知道。但是这个契约，可以让你的运气成为正负守恒。也就是说，你走多大霉运，就能撞多大的好运……”王山又接着说。
刘招财的电话响了。
“喂，啊，什么？上个季度绩效算错了？什么？要补我六千？”刘招财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地拿着电话。
“好，我知道了领导，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刘招财兴奋地赶紧拍胸脯打包票，王山自是笑眯眯地看他接电话。
挂了电话，刘招财再看王山，脸上的愤怒早已消失无踪，“只要我走一天背运，就能赚六千？”
“差不多吧，不过这个玩意儿是累计的，你翻到青色的时间越多，走背运的时间越长，翻成红色用掉以后拿到的钱也就越多。你看刚才这文身是淡红色，现在红色褪了吧？如果你能让刺青红到发紫，买彩票肯定能中五百万，不只是你，和你相关的人甚至都能稍微沾沾运气。”王山不耐烦地解释道，说完挥了挥手，“昨晚已经给你解释过了，行了，没事了吧？走走走。”
“哦对了，”王山突然想起来一样，对刘招财说，“你可别真的去攒五百万啊，时间越久，积累的背运越深厚，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还算轻的，可能命都要搭进去。”
刘招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我有数！”
4
厕所镜子前，刘招财看着自己。
他马上三十了，功不成名不就，家境普通，学历普通，工作普通。
是一辈子就这么普普通通下去，还是拼一把，用得到的这个契约，做个有钱人？
镜子中的刘招财，表情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5
第二天早晨。
刘招财醒过来，看看手腕上淡红色的刺青，用手摸了摸，将其变成青色。
他起床，用力一掀被子，没留意自己脚蹬着被子底，“嘶啦”一声响，被子被他扯裂了。
刘招财撇撇嘴，一点也不在乎地起身穿衣服。他找出一卷胶带，在手腕上绕了几匝，将刺青整个盖住。
他从今天开始，要尽可能久地走背运了。
他有这个心理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不知道要历时多久的背运人生，猛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来啊，老子才不怕，啊哈哈哈哈……啊！”
刘招财嘴巴张大，口水从嘴边流了下来，他的嘴，合不上了。
半小时后，社区诊所里，老医生手法娴熟地给刘招财将脱落的下颌骨上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刘招财：“小伙子，平常多注意点，就算是笑，也别笑得太厉害，万一最近再脱落一次，弄成习惯性脱臼，就不好办了。”
刘招财郑重点头。
他可不想拿到五百万的时候，已经全身残疾，从今天开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6
第十天。
刘招财是被呛醒的。
他一睁眼，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如果不是在梦里，为什么眼前仙雾缭绕，不似人间？
他咳嗽着坐起身，好几秒钟以后，被烟雾熏得麻痹的脑袋才转过弯来——不对，哪里着火了？！
刘招财立刻打开窗户，捂住口鼻下床一通翻找，果然，插在厨房的热水壶，不知为何漏电起了火，如果刘招财再晚一点醒过来，顺着电线燃烧的就不只是热水壶上的塑料了。
他好不容易灭了火，打开抽油烟机，看着烟雾被抽油烟机抽进去，眼睛里依然是满满的坚定——为了五百万，走背运也值得！
正想着，抽油烟机“啪”的一声，发生故障，停机了。
刘招财冷笑一声：小事情，老子扛得住的，才不会怕你。
7
一个月后。
刘招财将鞋底残留的那点狗屎，在老板办公室前放着的地毯上轻轻蹭掉，这才敲门进去。这段时间，刘招财已经习惯踩到点什么，被什么打到、砸到了。他甚至有点鄙夷起这契约带来的坏运气：这都是小儿科啦，没什么的。
门打开，办公室里，老板愕然看着刘招财，老板怀里坐着的秘书，也愕然看着刘招财。
老板放在秘书胸脯上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刘招财和老板、老板秘书大眼瞪小眼，过了足足一分钟，他一言不发退出去，顺手把门又关上了。
过了几天，刘招财被老板找了个理由辞退了。
抱着装自己个人物品的盒子，刘招财站在写字楼前，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好久，刘招财才自言自语地说：“五百万，五百万，五百万！”
他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刘招财一回头，一张戴着警帽的脸，正严肃地盯着他看。
“小伙子，从刚才你就一直看着那边放学的小学女生，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你念叨什么呢，跟我说说？”警察同志一脸正气，对于他面前的这一脸落魄相的变态嫌疑人不假颜色。
“我不是，我没有啊！”刘招财赶紧挥手否认，却忘记了手中箱子，箱子直直落下，砸在刘招财脚面上。
“咚！”
“啊！”一声惨叫，在写字楼间来回飘荡。
8
三个月后。
王山看着面前的男人，仅仅三个月的时间，王山差点都没认出来，眼前的这就是刘招财。
刘招财蓬头垢面，一只眼圈瘀青，右手吊在胸前，上了夹板，左手上撕开的胶带下，肤色白得厉害，那“运”字，已经颜色深青，青到快变成黑色。
“差不多吧。”王山看着那刺青，摸着下巴下了结论。
“真的？”刘招财满脸惊喜，他感觉自己断掉的胳膊都没那么疼了。
“兄弟，我劝你一句，差不多就得了，你这……”王山上下打量刘招财，啧啧感叹，“再攒下去，搞不好你真要横死当场。”
刘招财嘿嘿笑着，脸上的苦涩却遮掩不住，“你真的想象不到我这三个月经历了什么，不过这一切，马上就结束了。”
他冲王山艰难地点了点头——昨晚睡觉又落枕了——转过身，坚定的步伐迈向公交车站。
现在，他要坐车去买彩票。
买那张一定会中的彩票。
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9
大雨滂沱。
公交车上，刘招财从上车，就将伞收起来，两只手高高举起，目不斜视，老老实实地找了个旮旯站好。
——无论是被诬陷为色狼，还是找了个座位坐下被大妈念叨半个小时，刘招财都已经体验得足够了。
他要去的是中海市的市中心往北，靠近海港的一个镇。
那里是刘招财反复权衡之后，认为最好的彩票购买地点，离市中心近，却又偏僻，只要穿过隧道，就能到达那个镇，再回来，用不了一个小时。
公交车在雨中缓慢地爬坡，开进了通往中海市北方的隧道。车上的电视里正在通报洪讯：“北山可能有山洪暴发迹象，请注意……”
隧道中灯光明亮，刘招财看着窗外嘿嘿傻笑，心中在构想：五百万到手，我该先买啥？
突然，隧道里不远处有轰隆声响。
公交车司机大喊一声，用力一脚刹车。公交车艰难地在路面歪歪斜斜地滑行十几米，在那堆掉落在路面上的混凝土块前停住。
车子后方也轰隆一声响，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岩石掉落在地上，有一块人一样大小的石头在地上弹跳几下，撞上公交车的屁股。
车里顿时乱了套，正在这时，隧道里的灯，一齐熄灭了。
刘招财眼前漆黑，心里也漆黑一片。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竟然有这种狠招。
10
刘招财本来并不害怕。毕竟就算山洪暴发冲垮隧道，也没有把他直接砸死，老老实实地等着救援队来就好了，毕竟这里离中海市中心其实很近，救援队来得会很及时。
直到隧道上方有水灌进来。
水很快就淹没了公交车的车轮，而且水位还在快速上升。
刘招财看着已经到达公交车挡风玻璃的水，一脸绝望。
又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水位已经快要到达公交车顶。司机师傅倒也应变及时，打开公交车顶门，拆掉车内座椅，让车里的人用椅子搭好的梯子，上了车顶。
但这也不过能让一车人多活几分钟罢了。车顶坐着的乘客们，看着好像很缓慢实则越来越快地淹没脚面的水，脸上满满的都是绝望。
刘招财沉着脸，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他从脖子上取下悬挂着的胳膊，咬着牙撕掉左手腕上的胶带，狠狠地扔进水里，其他人手中的手机灯光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向，看着那胶带在水面上打了两个转，快速沉进水中。
刘招财看着那胶带在手机的灯光下沉入水中，长叹一口气。
五百万，五百万啊！
他慢慢摸向手腕，手腕上，那个已经发黑，甚至黑得发亮的“运”字赫然在目。
五百万，换自己的一条命。
刘招财决定换了。
11
刘招财的手停下了。
他死死盯着还在不断上升的水面，想着刚才在眼前发生的一幕。
……那一截胶带，为什么会沉得那么快？
在即将失去五百万的前提下，刘招财的脑袋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三个月的辛苦忍耐，镜子前的自己，不想再普通地活下去的自己……胶带……诡异的下沉速度……
脑中灵光一闪，刘招财大声喊道：“水底下石头有缝！”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刘招财三两下扒掉上衣，深吸一口气，头下脚上跳入水中。
是的，这突然落下的石头与石头中间，有可以漏水出去的缝隙存在，所以那胶带才沉得这么快这么急。
他此刻心中发狠：想骗老子用掉攒的运气，没门！
水中，刘招财拼命摸索石头与石头的缝隙，很快找到了那处不断传来吸力的位置。
那缝隙被一些碎石堵住了，刘招财用力取出一块碎石，感觉吸力一下子变大了。水争前恐后地从那变大的缝隙中流出，带动缝隙周围一些较小的石块和混凝土块进入缝隙，让水的吸力更大。
石头被轰轰冲了出去，带着刘招财，他在泥石流中磕磕碰碰，差点晕厥过去，等到被冲出隧道，他险之又险地抓住悬崖旁一棵绿化的树，终于停了下来。
可是那公交车也被冲了出来，被车后石头和水裹挟着的公交车制动失灵，大半个车身探出悬崖，摇摇欲坠。
刘招财纳闷地看了一眼那车，才发现车没掉下去，全因为车底别了一棵小树。
他放下心来，但紧接着，就听到小树“噼啪”一声响，本来已经稳定的公交车车底晃了晃，把正扒着车顶往悬崖上面攀爬的人全都晃趴下，动弹不得。
刘招财从紧抱着的树上松开手，走到悬崖边看着那棵树，树干已经断裂了一小半，而且还在不断地一根纤维接一根地断裂，毕竟以这棵小树的身量，没办法撑住这么重的公交车。
此时此刻，刘招财突然福至心灵。
他抬起手腕，看着手腕上那个青得发黑的“运”字，用手摸了摸，青黑色瞬间变成红色，红得发紫。
奇妙的的事情发生了，那棵小树的断裂之势停止了。
“你们快爬上来！”刘招财冲车顶上的众人大喊。
他一低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自己手上的“运”字正在褪色！
刘招财站在原地，脸上神色转瞬间变换了数次。
怎么办？救不救他们？
刚才是迫于无奈，如果不使用这积攒的运气，那么自己也要溺死，而现在，自己有一个使用光全部积攒的运气救这一车人的机会。
救不救？
救不救？
几秒钟的时间，刘招财拿定了主意。
他轻轻摸了摸手上的刺青，那鲜红的“运”字，颜色变成了漆黑。
“啪！”
压在公交车底的小树一声脆响，从中断裂，公交车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滑落，车顶上的人发出绝望的呼喊。刘招财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他背后轻轻一疼。
刘招财伸手摸去，竟然是一枚小小的海螺，刺破了他的脊背。虽然这里靠近海，但是怎么会出现海螺？而且它是怎么扎进自己背里的……哦，可能是那棵树反弹过来的。
刘招财面无表情，拔出那颗海螺，缓缓坐在地上。
“呵呵呵……”他笑了起来。
“这下我有五百万了。”
刘招财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脑袋发热，他捂着头，趴在了地上，晕厥过去。
大雨变小，淅淅沥沥地浇在刘招财身上。
12
医院里，刘招财看着手上的彩票，喜不自胜。
这张彩票买完，他的刺青就从鲜红变成了极淡极淡的红色，看起来买这张彩票，消耗了他攒这么久所有的运气。
刘招财嘿嘿笑着，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使用这契约能力了。因为如果再发生什么背运的事情，他可没有多余的运气去化解。
至于那一车坠崖的死难者……他摇了摇头，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不是么？至少任何人都不会觉得，那车人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他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可能是山雨浇多了吧，他想。
一群医生突然冲进急诊室，紧张地四下寻找。
“刘招财，谁是刘招财？”
刘招财指着自己，讶然开口：“是我。”
13
“刘先生，”医生满脸严肃地对刘招财说，“您可能得了一种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疾病。”
刘招财愣愣地看着医生。
“根据您之前所说，您的身体被一枚海螺刺破，海螺上可能携带有一种很稀有的噬肉菌。如果只是噬肉菌的话，我们也有办法医治，因为毕竟发现得早，只要使用大量抗生素，再切除感染部分就可以……但是您又在雨水中昏迷了那么久，噬肉菌感染了全身……现在我们只能使用国外一种针对所有噬肉菌的抑制药物，并期待国内外实验室早日研究出靶向治疗药物。”医生看着刘招财，接着说，“可是那种药物很贵，一针就要三万多。”
“没事，钱我有。”刘招财沉默几秒，攥紧手中那张彩票，笑着摇了摇头，“五百万，够了吧？”
“……”医生沉默着，刘招财看着医生，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一天一针三万，一个月是九十万，而靶向治疗药物的研发时间动辄一年以上……”
刘招财的心沉了下去。
他趁医生不注意，用力搓着刺青。
那个“运”字在青红之间不断变换，刘招财心中怒骂着：起作用啊，什么鬼契约，快起作用啊！
医生突然开了口：“哦对了刘先生，虽然这事情很不幸，但是有一件事，还算是比较……”
“什么事？快说！”刘招财咆哮起来。
“啊，哦，就是，由于这种噬肉菌非常罕见，您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来为它命名。以后您的名字，会出现在医学教科书上。”医生看着刘招财。
刘招财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当时他选择使用运气救那一车人，也就不会被那枚携带噬肉菌的海螺弹中了吧？
就算感染了噬肉菌，他晕倒在地，如果他救了那些人，那些人也会把他赶紧送到医院去的吧？
而他没有救那些人。
于是现在，也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不，我还有救，只要坚持每天打那种针，只要……
刘招财突然感觉头更晕了，他勉力抬起手，用微弱的声音对医生说：“救我，给我打那种针，救我……”
医生看着他的手，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钟，从他手上拽出紧紧捏着的那张彩票。
医生眼睛瞪大了。
他掏出手机，对照彩票上的号码。
刘招财虚弱地瘫在椅子上，看着医生，已经说不出话来。
医生的表情好熟悉，真的好熟悉，这是在做抉择的表情。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表情……
几秒种后，医生看了他一眼，默默把彩票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刘招财只觉得巨大的黑暗朝自己袭来。
他昏了过去。
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