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桃李
1
今天“老太婆烧烤店”里很热闹。
四十几个人包了场,店里还挂了大大的横幅,写着“热烈祝贺中海九中98级6班同学会圆满召开”的字样。
张勇看着那横幅,轻轻“嘁”了一声,捅捅旁边正襟危坐的孔祥期,小声抱怨一句:“孙胖子官僚作风也太重了吧?”
孔祥期端起酒杯,淡淡说:“你再大点声,孙胖子怕是没听清楚。”
张勇下意识缩了缩头,很快梗起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怎么,你说我怕他?”
孔祥期解开自己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张勇,看着他的寸头,金链子,和半袖T恤胳膊边隐约露出的文身,轻轻说了一句:“孙胖子现在好歹是个大队副队长,你个地痞流氓怕警察,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X你妹。”张勇过了好久,才闷闷说一句,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老子干的是正经生意,小额贷款公司!”
“哦。”孔祥期端起酒杯,因为此刻台上的孙胖子,拉着满头白发的胡维扬——他们当年的班主任,已经举起酒杯劝酒。
“当年英语老师非让我们毕业之前学会《二十年后再相会》这首歌,真是很有先见之明,我今天和全体同学,敬我们心爱的老班一杯!大家来,一起干!哦,胡老师你不喝酒,那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干!”被同学们叫做“孙胖子”的孙伟却一点也不胖,身形魁梧,举着酒杯,恭恭敬敬地向胡老师鞠了一躬,这才仰头一饮而尽。
胡老师笑了笑,环视一圈坐在烧烤店里的这些男男女女,这些在别人面前人五人六的成年人,此刻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孩子一样拼命笑着,闹着。
胡老师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放下茶杯,端起一杯酒,开口说:“看见你们都长大成人,我很欣慰,这些年我没白干。来,今天高兴,我破个例,干。”
说完,胡老师在同学们的欢呼中将酒喝下。
张勇喝了酒,鬼鬼祟祟地看一眼站在那的胡老师,回过头看着孔祥期,孔祥期刚好也转头看他。
一对眼,两个人依靠多年的默契,交流了很多东西。
“啊哟,你们两个在这里。”一个穿着套装的女人走到两人中间坐下,搂住张、孔两人的肩膀,亲热地说,“当年你们欠我这家烧烤店好几顿饭,该还了啊。”
张勇扭头看向女人,欣喜地叫出了声:“徐悦。”
“一会儿去KTV继续嗨的举手!”此刻孙胖子大喊起来,应声举手者众。张勇刚要举手,却被徐悦死死按住,他狐疑地回头看向徐悦,却发现徐悦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张勇,你和孔祥期留下来。”徐悦回头看了一眼颤颤巍巍正往外走的胡老师的背影,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张勇和孔祥期,“我有话和你们说。”
不一会儿,店里的人就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他们三个人。
沉默了好久,徐悦才放开两个人的肩膀,掏出化妆包,仔细地补唇膏。
“好久不见啊,徐悦……”张勇讪笑着想打破尴尬的沉默。
“胡老师是……妖怪这事,你们俩也知道吧?”徐悦一开口,却让张勇接下来的话全咽回肚子里。
“你也知道?”张勇瞪大了眼。
2
胡维扬挥手告别自己的学生,挨个嘱咐“走路小心”“到家了和我发个短信”,这才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家。
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用了十几分钟,才走到自己家门前。这是学校家属楼的一楼,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本来种满树木鲜花,此刻花大部分已经枯死,只留下几棵果树,胡维扬拿起放在地上水壶,给几棵树浇浇水,把剩下的水浇在花上,这才转身开门。
进了门是客厅,客厅一角,小小的神龛里,供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照片,照片前还摆着几样水果,几块糕点。
胡维扬在太师椅上坐下,轻轻抚摸旁边椅子的把手,他看着自己老伴的照片,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学生服的女孩子,才和他第一次见面,对他温柔地笑。
“老婆,对不起,我不懂拾掇花,把你养得花都浇死啦……”他轻轻地喃喃自语。
“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可惜我现在肉身凡体,也没办法知道。
“不过很快,我就可以知道了。”
摸着椅子,胡维扬沉沉睡去。
3
去往无咎岛的渡轮上,胡维扬穿着一套崭新的中山装,站在甲板上,随着船起起伏伏。
渡轮渐渐接近无咎岛的码头,码头旁边一处隐蔽的树丛里,张勇、孔祥期和徐悦三个人鬼鬼祟祟地蹲着,张勇拿着望远镜看着接近的渡轮,惊喜地喊起来:“诶,胡老师真在这班船上!”
旁边孔祥期盯着地面,过了好久才说:“看起来,这竟然不是一个玩笑。”
“到现在你才开始相信胡老师日记里写的是真的?”徐悦啧啧有声,拍拍孔祥期的肩膀,“没错,是我认识的小孔,不是外星人假扮的。”
那边,张勇已经将随身带着的大包打了开来,他回头看看渡轮,发现渡轮已经靠岸,再也不会从船上看到他们所在的山腰,这才拿出帐篷,快手快脚地装了起来。
“呵,张勇你东西带得可真够全。”徐悦赞叹一句。张勇一边装帐篷,一边得意地说:“那可不,蹲点咱是专业的,之前一个孙子欠了公司一百几十万,跑到山里,我带着帐篷整整蹲了他一个月。”
“最后怎么样,人抓到了么?钱呢,有没有还?”徐悦好奇地问。
“啊,抓到了,钱的话不用担心,北边捕蟹船公司常年缺人,和我们公司有定向出国人才输送合同,嘿嘿嘿……如果那小子不死,好好干两年,还能挣百十万回来呢……”张勇脸上的横肉跳了跳,笑着说。
落日渐渐沉入海面,一轮圆圆的明月升了起来,海面水波不兴,波光粼粼。
篝火堆旁,张勇靠着背后的石头堆,沉沉睡去。徐悦看着跳动的火堆,回头看看孔祥期,孔祥期拿着手机,正认真地定闹钟。
“子时就是十二点对吧?”徐悦开口问。
“是十一点到一点,我定了十点四十五的闹钟。”
之后两个人好久都没有开口,只有火光在两个人中间跳动。
“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孔祥期突然问徐悦。
徐悦耳朵里塞着一只耳机,正看美妆视频,听到孔祥期这么问,慢慢摘下耳机,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时候我早恋了。”徐悦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篝火,娓娓道来。
4
十四岁,徐悦的初恋。
她比别人发育得早,又是爱扎男人堆的假小子性格,很快就被校外一个高年级生追求到手,两个人甜甜蜜蜜不到一个月,从牵手到接吻,在更进一步之前,被胡维扬逮到。
“你哪个学校的?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如果被你们学校知道,记大过到劝退都有可能。”胡维扬当时头发已经花白,看着那一开始还很硬气的男孩,张嘴两句话就让男孩脊梁弯了下去。
“给你两条路,一个是你现在通知学校来领人,然后两个人一起接受处罚;另一个是你现在自己走,我也不知道你哪个学校的,但是,徐悦的事情我不会罢休,会慢慢和她算账。”胡维扬眯起眼睛,按着男孩的头说。
看着落荒而逃的那男孩,胡维扬回过头对徐悦说:“徐悦,老师觉得你是个很棒的姑娘,但这小伙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徐悦不说话,只用仇恨的目光瞪着胡维扬,泪珠在眼眶里兜兜转转,却拼命仰着头,不让自己在胡维扬面前哭出来。
胡维扬在徐悦面前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还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作为你的老师,没有办法教给你那个,但是至少会保证,在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和懂得珍惜自己之前,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5
“后来呢?”孔祥期问。
徐悦笑了起来,“后来我那个初恋男友就搞大了别的姑娘的肚子呗,现在回头想想,我可真是傻,那男生就是想着那档子事,我也好,别人也好,谁容易勾搭谁。
“后来他们就一起退学了,听说孩子都直接生了下来,前几年我在街上还碰到他们一家三口,挺幸福的。”徐悦摸着自己的脸,她虽然年过三十,但保养得极好,脸还是娇嫩得很,“不过他老婆看着可比实际年纪大,应该是和他一起摆摊,风吹日晒弄的,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和四十多一样。”
徐悦抬起头,看看孔祥期,“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孔祥期沉默好久,才慢慢开口说:“当年班上的班费,是我偷的。”
徐悦睁大了眼,看着孔祥期,“是你?”
6
当年班费丢失时,没人怀疑过孔祥期,因为孔祥期从那时候起,就是一个看上去过于早熟懂事的“小古板”了。
孔祥期看着渐渐熄灭的篝火,苦笑了一声,“饿啊,那个时候我爸生意失败,躲债跑出去天天不见人影,偶尔回来扔给我几十块钱,然后就又是一两个周甚至一个月看不到人。几十块钱过一个月,你试过没有?挂面都吃不起。”
孔祥期说着,下意识摸摸肚子,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板巧克力,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我还有在身上藏零食的习惯,那个时候留下的毛病。”
“那时候班费有好几百块钱,我……我真的……”孔祥期捏着巧克力,由于过度用力,巧克力都被他捏碎了,“我偷了钱,也没有乱花,买了一袋米,一袋面,三斤鸡蛋,放进家里,我就是想吃几顿饱饭……剩下的钱我想放回去,但那时候已经被班里人发现钱丢了。
“我当时揣着剩下的钱,说真的,那一幕我现在还能回忆起每个细节。”孔祥期捏着巧克力,望着篝火,“当时班上群情激奋,所有人都同意关门搜身,搜出我这个贼,我记得徐悦你当时也举手同意了。”
徐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可是老胡没有同意。”孔祥期回头看看无咎岛最高峰,离这里并不远,十五分钟足够走到那里,“老胡当时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如果真的是班上同学偷的,如果真的搜身,找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都会影响同班同学感情。我们都是他的学生,他不想让自己一个学生因为一时行差踏错,就被同班同学一辈子认为是个贼。
“他说,他相信拿钱的同学一定有不能说的苦衷,也相信早晚有一天,那个同学会把钱还上,在那之前,丢的钱他先用工资垫上,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孔祥期眼中有泪光一闪,他不着痕迹地用手揩掉眼泪,笑了起来,“那个夏天我可辛苦了,谎报年龄去打了暑期工,又偷偷摸进学校把钱放进咱们班讲台。哦,那年之后,我们家的情况就慢慢好转了,我再也没有挨过饿。”
“这就是老胡啊。”徐悦摇摇头,手摊开放在膝盖上,“傻老头。”
说到这里,两个人互相看看,又看看还在背对着他们睡觉,却早已经不打呼的张勇,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还装睡。”孔祥期用脚戳了一下张勇。
张勇这才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他伸个懒腰,拍拍脑袋,点上一根烟,抽了好几口才张嘴,“听见你们在那忆当年,我脑子里也是走马灯一样想当时,现在寻思寻思,太难为情了,所以才装睡。唉……我啊,当时就是个傻X。”
7
张勇家是单亲家庭,被自己母亲独自拉扯大,十四五岁,缺人看管,看了几部《古惑仔》,张勇很自然地成为了一个校内的混混。天天在学校“老大”身边鞍前马后,俨然以第一小弟自居。
直到这群校内“黑社会”竟然真的开始和校外的职业黑道接触。那是九十年代末,治安远没有现在好,还有不少不成气候却也开始涉嫌非法事务的零散组织存在。那些组织那时候会有意识地接触学校里的学生,从中吸取他们看上的“好苗子”,等到他们毕业,就正式进入组织成为骨干成员。
而张勇,就那么傻乎乎地,差点真的被吸收进去。
还是胡维扬,发现这个势头以后,找张勇谈了好几次话,发现张勇油盐不进以后,直接拉着张勇去找了那个叫“黑龙帮”的组织。那个组织最出名的,就是让未成年的学生替组织“散货”,去酒吧迪厅之类的地方做小额毒品零售生意,学生被抓,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张勇讲到这里,眼睛瞪大,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语速越来越慢,“胡老师对他们说,他们愿意怎么混都可以,但是张勇——也就是我,他还小,他还可以走一条不那么辛苦的路,希望他们放我一马。
“我当时就是一个混球,我就觉得,这个死老头管那么多干吗?我那个混蛋爹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用他管我?”张勇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我当时也是这么冲他喊的。”
“然后呢?”徐悦问。
“胡老头当时就急了,拽着我脖领子朝我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你一天老师,就不能看你堕落下去!’”张勇嘿嘿笑起来,脸上的温暖将横肉带来的凶恶感都冲淡好多,“我爹也没对我这么上心过。
“胡老头算是救过我的命啊。”张勇掐着烟蒂,看着篝火慢慢熄灭。另外两个人一起点了点头。
“胡老师是个好老师。”孔祥期说。
另外两个人一起点头。
“就算他是妖怪,也没有任何关系。”徐悦开口说。
张勇一拍脑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差点忘了正事,老胡今晚渡劫,确定是在无咎山山顶吧?”
“老胡日记里是这么写的,戊戌年中秋,无咎山顶。”徐悦双手捧着心口,眼睛冒出点点星光,“姓胡,肯定是狐狸精,哎呀,想不到咱们老胡竟然还是祸国殃民的狐狸老帅哥,想一想我就心动。”
“徐悦你先别发花痴,省得你家那口子吃飞醋。”张勇笑了起来,不管徐悦张牙舞爪地在一旁喊“他敢”,很快严肃地说,“当年就咱们仨偷看了胡老师的日记,是吧?”
“应该是,不过也不确定。”孔祥期点头回答,“老胡不知道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糊涂精,平常教学管得挺好,生活上就一直糊里糊涂,要不是咱们师母照顾着,估计每年光丢钱包就得丢破产。”
“要不是他丢三落四,怎么会让咱们仨看到他落在教室的日记。”徐悦笑着说,她看看表,站起身来。
“我跟你们说,如果等会有危险,我先顶上。”张勇也站了起来,拍拍自己宽厚的胸脯,“人家小说里都说妖怪天劫是雷劫,只要有人在前面顶着就没事,你们到时候往后躲,由我上。”
说到这里,三人一起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来也怪,本来万里无云的天,此刻竟从四面八方汇聚起了乌云,快速将天空遮蔽。
8
胡维扬坐在无咎山山顶大岩上,衣袂飘飘,翩然欲飞。
他在外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最终天劫将至,这才托关系找了管理处,来到了地球。
在地球,他托身为人,失去妖力,也失去了随时身陨的风险。一开始,他有些不适应,他来到的时候,正是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很快,他就喜欢上了身为人类的生活。
但让他深爱成为人类这件事的,是他的爱人。
胡维扬掏出怀里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他和爱人,两个人穿着那时候的朴素衣服,表情坚毅中带着一点羞涩。
如今,斯人已逝,胡维扬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他借用的人类躯壳,只能保他几十年无恙,管理处的人和他说,天劫一定会来,会在戊戌年中秋节如约而至。
几十年前,他就在日记里做好了打算:到无咎山顶渡劫。
刚开始他还打算得挺好,甚至日记里都写过,可以找自己的人类妻子和自己一起抵御天劫,借用对方的人类躯体帮自己挡一些伤害。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不舍得自己老伴出事情,更何况,区区一个人,怎么可能帮他挡下天劫。
天空中黑云密布,云中闪过一道道白光。
胡维扬若有所觉,看看自己手背。
手背上的老年斑正快速变淡,消失。胡维扬摸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人类躯壳给予的保护,马上要消失了。
他站起身,微微有些驼的背,嘎巴一声直了起来,满头白发快速变黑。
胡维扬站直了身子,看着天空中遍布的雷云,大喝一声:“来吧,老天爷,送我去找我老伴!”
天空中一道雷光从云中蜿蜒而下。
将将劈到胡维扬头顶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劈到了胡维扬所在的无咎山顶下方一点。
入目尽是刺眼的电光。电光中,有个健壮的身躯松开了手中握着的长条物品,那长棍一样的东西引着雷光冲入地面,轰地一声炸响。
“哎呀!差点电死老子!”电光过后,三个人影冲上峰顶,为首的正是张勇,“胡老师你没事吧,咦,胡……老师?”
那边徐悦已经发起了花痴,“嘻嘻嘻,胡老师果然是个帅气妖怪,好年轻哦。”
“你们……”胡维扬看着眼前的徐悦、孔祥期和张勇。
“老师,我们来帮你渡劫了!”孔祥期走到胡维扬身前,深深鞠躬,直起身说道。
“你们……知道我是妖怪?”胡维扬看着三人点头,又开口说,“你们不嫌弃我……是妖怪?”
“人也好,妖也好,反正老胡你救过我们的命,那我们今天就要救你的命。”张勇说着,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折叠的避雷针,一一插在胡维扬身周。
胡维扬看着将自己围起来的三个人,欣慰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赶紧下山吧,这个天劫,就你们三个人,挡不住的。”
“挡不住也要挡,避雷针我有的是!”张勇语气猖狂地说。
胡维扬苦涩地笑了笑,天空中雷光一闪,咚地一声。胡维扬身边的避雷针就全部发着红光烧融,化为铁汁流得满地都是。
“这是天雷,人世间的物理规律不适用。”胡维扬拍拍三个人的肩膀,苦笑着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只靠你们三个,没法帮我渡过天劫的。”
仿佛为了印证胡维扬的说法,天空中雷云旋转起来,电光闪烁间,任何人都知道,这一次天雷来的,比哪一次都大。
“护住胡老师!”三个人发出一声喊,就要盖在胡维扬身上,胡维扬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时间好像慢了下来。
胡维扬吸了一口气,身躯一缩一涨,再挺起胸膛时,样貌竟然变得截然不同——他两只眼睛红澄澄的;耳朵毛茸茸,长在头顶,长长地垂下来;身上骨骼都变得和一般人类略有差异,更加瘦长一些,手脚上还长出一些细细的白色绒毛。
只见他手一拨拉,想拼命用自己身体盖住他的三个人,就被他拨倒在地。
“不要伤我学生,来劈我啊!”显露妖身的胡维扬,身躯再度涨大,在无咎峰顶,好像顶天立地。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大大张开。
天雷劈了下来。
胡维扬闭上了眼睛。
9
天雷马上接触到胡维扬顶门时,突然分散成上百道细细的闪电,四散出去。
“张勇你还有避雷针?”孔祥期趴在地上,抬头看着那像烟花一样散开的雷电,其中有三道击打在地上三人身上,让三人浑身轻轻一麻,但没什么大碍。
“没有啊。”张勇纳闷地说。
又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同样的一幕再度出现,水桶粗的天雷劈下来,堪堪到达胡维扬脑门,就好像碰到什么透明的防御罩,烟花一样散开,分成细细的电光扩散出去。
这次三个人不再惊慌失措,他们站起身来,看着那电光行进的方向。
“咦,那不是郑学长?”徐悦看着百米外的山下,伸手指着。
“啊,那不是99级那个谁,也是老胡教过的。”张勇指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山下,那里也有细细的雷电点亮的人影。
一道道电光劈下,一道道电光被分散,电光中,山下的人们正慢慢往山上走。
“一、二、三、四、五、六……”张勇数了起来,数到最后,他回头看看目瞪口呆的胡维扬,贼笑起来,“胡老师,我们三个人分担不了,那这一百多个你的学生,总够了吧?”
“你们……你们……”胡维扬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山下的学生们大喊起来:“胡——老——师——”
天雷轰然作响,又落下来几次,一次比一次大,但被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分担以后,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电光如丝一样在人群中传递、减弱、消失。过了片刻,天空中不再闪烁电光,乌云也渐渐散去,一轮明月照亮了大地。只有天空中还在四散的电光,看上去像是绽放的烟花。
胡维扬不敢相信地摸摸自己身上,毫发无伤,他竟然就这么渡过了妖怪最难渡过的天劫。
孔祥期突然笑了起来。
“胡老师,你这次天劫过了,以后可要改改你那丢三落四的毛病了。你那本日记,到底有多少人翻过……”
10
第二天。
张勇从床上猛地爬起来,坐在那里愣了好久,。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给孔祥期发了个消息:“老孔,昨晚我做了个怪梦。”
消息很快就发了回来:“我也是,你梦到了什么?”
“……忘了,你呢?”
“……我也忘了,不过一觉醒来,总觉得心情很愉快。”
“我也是。”
“对了,有空咱们去看看胡老师吧,上次同学会也没好好和他说上几句。”
“诶,这么巧,我刚才也这么想,但是你猜怎么着?”
“怎么?”
“刚才看胡老师动态,他出门旅游去了,听说要去挺远一个地方,还说到时候,再拐师母回来给咱们。”
“这老头,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哈哈哈,是啊!”
11
那天晚上,无咎岛旁边的海上,王山踩着飞剑,抱住身前道士的腰,啧啧称奇:“这天劫这么一分摊,跟过家家似的就完事了。你叫我来帮这个妖怪渡劫,看起来是白费了,不过,白费归白费,外勤费该分我的那份别想赖啊。
“胡维扬教书育人,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天劫能过得这么容易,也很正常。”青年道士绷着脸说,很快,他又跟了一句,“你别挠我腰。”
“老子站不稳,别说话,这么好看的烟花,要好好欣赏。”王山看着天空中四散的电光,赞叹一声,“真好看……不过这次你们管理处又要头疼了,上百个记忆消除任务,嘿嘿嘿……”
“……说了你别挠我腰!”道士猛地吼了一嗓子,终于轻轻笑出来,他这一笑,脚下的飞剑就没法稳住,两个人大叫一声,扑通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