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缘起

1

金秋十月,山里有大半树叶都开始发黄,草却还是绿的。草叶上的露珠慢慢滚落,倒映出一个慢慢爬上山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概也就八九岁大小,很奇怪的是,他穿着一套像模像样的西装,谁会让自家孩子穿西装来爬山呢?虽然西装革履有模有样,他脚下却也不迟钝,轻巧地越过倒伏的树干,拦路的山石,在山中走着。

他还用捡到的木棍挑起一个颇有古韵的大布包袱,正扛在肩后,包袱随着他的身形摇晃着,颇有一种和谐的美。

突然,黑影从山上呼啸而下,“呯”一声正正撞中小男孩的身躯,把他撞飞了出去。

“啊!”

2

鸟鸣啾啾,刘文轩穿着灰色的运动装,卸下那副对襟褂子土布长裤的江湖老骗子装扮后,看起来竟然有些丰神俊朗。

他和早点摊主寒暄几句,拱拱手谢过摊主抹除零头的好意,提着油条豆腐脑,优哉游哉地回算命店。

算命店门口有人。

刘文轩慢悠悠走过去,看清楚那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身上本来是很板正的西装,此刻却已经全是泥沙痕迹,破破烂烂。他咬着嘴唇,眼圈泛红,却很坚强地没有哭出来。

“哎呀,这是谁家孩子,怎么了这是?”刘文轩年纪大了,特别喜欢小孩子,尤其自己那年纪不大的师叔祖从小就开始欺压自己,所以他更有了代偿的心理。

把小孩领进店里,给他拿毛巾擦了擦脸,刘文轩皱着眉说一句:“小朋友,你这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还是让人打的?如果是让人打的,不要怕,让爷爷给你出气!”

小孩瘪着的嘴终于张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半仙,你可要为小神做主啊!”

五分钟以后,王山光着上身从算命店后面走出来,搔着头发,王山满脸不耐烦,“吵什么吵!”

“师叔祖,这孩子……”刘文轩为难地看着王山,王山却不管他,走到小孩子旁边,一把就捏住小男孩的脸颊,把他圆鼓鼓的脸颊捏在一起。

“不准哭了,不然叔叔揍你……咦?”王山看着那被他捏住脸,头扬起来的小男孩。

男孩头发朝两边散开,额头上露出若隐若现的一个“山”字。

刘文轩眼神变了。

“头上有山字,师叔祖,这莫非是你儿……”话未说完,刘文轩屁股就挨了王山一脚。

“你要是再瞎说一句,我就禁了你这个月追星的权利,让你成天不要看那些有的没的的少女小说。”王山恶狠狠地瞪着刘文轩,刘文轩一下就怂了,臊眉耷眼地走到一旁,以书遮面。

王山看着眼前这小男孩,轻轻咳嗽一声,退后两步,拱了拱手,“山神驾临有失远迎,请问您是哪座山的山主?”

刘文轩瞪大的双眼从书后露出来:这小孩,竟然是山神?

“我是囊山的下任山主,呜,我想上任,可是被妖怪给拦下来了,还……还打了我一顿……哇——”小男孩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哭声戛然而止。

王山捂着小男孩的嘴,一字一句地恐吓他:“不——准——哭。”

小男孩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害怕眼前这个王山,没敢再哭。

“管理处这权力有点流失啊,竟然还敢有妖怪作乱……看来我得去一趟了。”王山一手捂着小男孩嘴,一手搓起下巴来。

王山卧室里的电话响了。

他走进去拿起手机,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年青道人的声音。

“喂,嗯,对,我知道,孩子已经找过来了,好,包在我身上。”王山简短地打完电话,回头看看眼圈还红着的小男孩,“走,咱们上囊山。”

3

华永义从残联工作人员小李手中接过三张大钞,高兴地直点头,“谢谢。”

小李却没有接话,沉默一会儿,华永义听到那年轻的工作人员对他说:“华大叔,你年纪也大了,就别总住在山上。咱们中海现在又提高了残疾人保障标准,只要你进托养院住着,每个月政府给拨一千多块钱呢,在那吃的也好,住的也好,不比你在山上风吹雨淋的要强?”

“啊,这么好啊。”华永义脸上露出欣羡的表情,他下意识推了推墨镜,开口问,“能养狗么?”

“这……应该是不可以。”工作人员小李回答。

华永义笑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红扑扑的,笑容分外干净,“那不行,我先得给我家狗送了终,那时候再说这事,谢谢你了,我走了。”

他的手一直紧紧攥着狗绳,而那条大黑狗后臀着地,从进残联大门起,就一声没叫过,直到听到华永义说“我走了”,这才站起来,转身牵着华永义慢慢走出门。

“这狗,真聪明……”小李看着那牵着狗的老头慢慢走远,一直皱着的眉毛也放松下来。

他既然干这个工作,自然也有些悲天悯人的气质。这华永义一直住在囊山,在山上自己孤身一人,也不知道早年间经受过什么,才让他执意住在山里。幸好有那条聪明的大黑狗相伴,听华永义说,他还有一个经常上山玩的好朋友帮忙,生活不说富足,倒也滋润。这小李也不是傻子,看华永义面色红润,身体健壮,知道他吃食应该不差,这才放了心。

那就好,工作人员叹口气,低头忙活起来。

4

囊山脚下的小卖店里,华永义给店主两百块钱,约好月中让自己朋友来取预定的米面油,这才提着两瓶老白干,任由狗领着自己迤逦而行,漫步上山。

虽然只有三百块钱,但过得不一定比在托养院差,米面油,不时补充的野物,自己在屋子旁种的菜,足够日常所需。

华永义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耳边穿过的呼呼风声,闻到山间松树散发的松脂香味,自己脚穿过草丛发出的簌簌声音。走了约莫两个小时,感觉差不多快到家了,他嘴角慢慢勾起来,轻轻拽了拽手上的绳子,然后松开,“狗,去找你金叔叔来,跟他说今晚咱们喝两盅。”

狗没有名字,华永义养狗没起过名字。从他开始养狗,华永义叫它就只有一个字:狗。这已经是华永义在囊山上养的第二条狗,依然只被叫做“狗”。

大黑狗好像听得懂人话,从喉间发出“呜”的一声,咬着自己的绳子快速跑进山。

华永义手一伸,手边正好有一根枯枝,他在这囊山上住久了,总觉得事情越来越顺手,实在不想住进托养院。

拄着枯枝,华永义顺着山路,慢慢向山上走去。草地在他脚下,轻轻分了开来,让开落足之地。

前面有脚步声,华永义咳嗽一声,提示对方自己在后面。

那脚步声顿时停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爷,我问您一下,这附近有什么人家么?”

“就我一家啊。”华永义有点疑惑,但很快笑起来,“小伙子是不是迷路了?囊山虽然不大可也不小,走啊,大爷带你回家吃一顿,明天送你下山。”

“啊……那就谢谢大爷了,哦,我叫王山。”那男人这么说道。

“我叫……我叫胡元亨。”有个小孩子的声音怯生生地跟着说。

华永义顿时大为惊奇:他竟然没听到这小孩子的脚步声。

5

囊山位于中海市附近一个下辖的市——最近已经被并入中海,成为最偏远的区了——其中靠近村镇的一小片,是游人如织的风景区,每年春天桃花开满山,就有不少摄影师趋之若鹜;秋天红叶遍野之时,也是旅游的人最多的时候。

但剩下的山区,却是游人罕至的地方。听说这里还被划为野猪保护区,就更没人来了。

而华永义的家就在囊山深处。

王山跟在华永义身后亦步亦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像华永义那样闲庭信步,即使华永义是盲人,而王山不是。

碎石,腐叶,野草,树根……一切都在和王山作对,反而王山身后的胡元亨,那个下任小山主,脚步却还灵活些。王山看着前面华永义矫健的身形,夸了一句:“大爷您腿脚真灵活。”

“山里住久了,自然而然就这样了。”华永义嘿嘿笑着,脚下却一踉跄。王山刚要伸手去扶,却看到地上那树根竟然……动了一下?挪动的树根刚好托在华永义脚下。

王山回过头,和小男孩胡元亨对了对眼神。

很快,那山间被树林和溪水掩映的小木屋就隐约可见。华永义听着水声,高兴地说:“小伙子,我家到了,走,今晚咱们一起吃顿饭,老汉我买了点酒,一起喝吧。”

王山却站住了脚步,胡元亨也一样。

木屋前站了一个“人”。

华永义侧耳听听,咧开嘴笑起来,他冲自家方向扬起手,“老金,来了啊,我今天发补助金了,用酒跟你换野兔肉,咱们吃一顿!”

那屋前的男人迟迟不开口,还是王山打破了尴尬,在华永义身后摆出笑脸,跟着喊:“是啊,大哥,咱们一起吃一顿。”

那男人疑惑地动动耳朵,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很好理解,但很快,他也笑起来,抬起满是黑毛的手,“好啊,今天我打了一只小野猪,一起吃。”

6

入夜,木屋前点起了篝火。

烤架上,乳猪被摊开架起,正滋滋地往下冒油。王山熟练地在猪身上抹各种佐料,不时翻动烤架;华永义端着酒杯,已经微醺,在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山中的经历;那胡元亨却和叫“老金”的男人死死瞪着对方。

王山回头看看,嘿笑一声,在裤兜里摸了两下,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袋来,打开纸袋,他将其中的佐料捏出一撮,轻轻撒在烤好的乳猪上。

香气顿时浓郁起来,就连怒视对方的老金和胡元亨,都忍不住口水直流。王山得意地笑笑,揣起纸袋,开始一条条往下撕野猪腿分发,“这佐料来历不小,可是我上次去西北做外包活,从一个回族大师傅那儿弄到的……虽然他擅长的是烤羊,但是烤乳猪,撒这佐料应该也差不多吧,都尝尝,来。”

四人各分了一条腿,那烤肉上的香气直钻人鼻孔,老金和胡元亨反应一致,一大一小两个人吃没吃相,等猪腿稍凉,就狼吞虎咽地快速吃完,吃的速度几乎一样快。吃完以后,这一大一小又互相瞪视起来。

华永义空腹喝了些酒,又吃了些烤肉,满足地倚在木椅上,睡着了。老金鼻子动动,回头一看,走过去抱起华永义,将其轻轻放在屋内床上,盖好被子,这才走出门。

他轻巧地关上木屋的门,这才转过头,两只长满黑毛的耳朵往后折起,尾巴也垂在腿间,看着面前的王山和胡元亨,他,不,它开口说:“你们就是新任的山神?”

“不是我啊。”王山立刻撇清了关系,拿满是油的手指了指恶狠狠瞪着“老金”的胡元亨,“我陪他来讨个公道。”

“那还废话什么,打呗,谁赢了谁做山神。”那妖怪说着,身躯在月光下涨大了两圈,突然,它愣了一下,接着说,“不过要走远一点,主……华永义听到了不好。”

“行啊。”王山好整以暇地擦擦嘴和手,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跟着“老金”走了出去。

7

月光下,山谷间的空地上,三个人影对面而立。

却是身形最小的胡元亨最先有了动作,只见他嗥叫一声,身躯伏地,耳朵变尖,高高竖起,身上冒出细密的银色长毛。在月光下,变成了一只半人半狐的怪物,一身银白色的长毛煞是好看,它冲对面的老金低吼一声,就要冲过去。

“啊,果然是狐狸家的……等一下啊小朋友,你家大人认不认识一个白兔精,叫什么来着,胡维扬?”王山的话打断了胡元亨的动作。

它尴尬地停下来,站起身,用爪子搔搔下巴,艰难地回忆,“我妈好像提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我们外域的一个大妖。不过后来不见了。我出门履任之前,听说他好像又回了外域,还大闹地府一场……”

“哦,果然。”王山兴致勃勃地说,“我就说那个老胡本事这么大,在外域应该有名号才对。”

“少说废话,你们还打不打?不打,这个山神职位可就归我了!”对面那妖怪身躯越发庞大,看上去有些着急。

王山嘴角弯起来,轻轻抬眼看看已经西沉的月亮,看着一片云彩悄悄接近那月亮,回头看胡元亨,“打么?反正你看它那个嚣张的样子,竟然欺负你还要欺负两次,要我,我忍不了啊。”

被王山恶意挑拨的胡元亨立刻红了眼,嗷嗷叫着冲老金窜过去,两只妖怪顿时扭打成一团。

王山却一动不动,只是抬头看着那云彩遮住月亮。

那边一场恶战就这一会儿,已经快结束。书上说的大战三百回合,现实中又怎么可能存在?胡元亨虽然是狐妖一族,血统纯正,但毕竟只是幼年,对上力量速度战斗技巧全面胜过自己的老金,只三两下就被掀翻在地,老金手爪按着它细弱的脖子,张开已经变长的嘴,獠牙就要往胡元亨脖颈咬去。

突然,老金后脖子皮被一个人牢牢捏住。

老金只感觉自己浑身力气都不知踪影,两三百斤的庞大身躯,被王山轻轻提了起来,在屁股上踹了一脚,“作死啊你,真咬死这小狐狸,它亲族不扒了你的皮,你主人华永义恐怕都要殉葬。”

“你……你怎么知道我主人是华永义?”老金惊慌失色,四足缩着,转头问王山。

王山一手拎着老金,一手情不自禁地摸向额头,“你们这些野生妖怪,有一个智商过六十的没有?”

“华永义说他养了一条黑狗,那狗从我们见面就没出现过。”王山掰起指头数给老金听,“你这个贼形,狗嘴狗鼻子狗耳朵狗尾巴,不就是狗妖?两下一对,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而且你刚才说漏嘴了。”王山笑着摇晃两下老金的后颈皮,“还不现原形?你说你一个刚会化一半形的狗妖,抢人家山神的位置干什么?不要闹了啊,老老实实的,以后华永义还能受小狐狸庇护。”

听到“华永义”三个字,老金本来已经颓然放下的爪足却又再度拼命挣扎起来,“不行,山神位置我必须要拿到,必须,不然他……不然他就要死了!”

“……什么?”王山开口问。

8

狗本来没有名字。

它是一条流浪狗,本来活在城市里。

生活很苦,有的时候能在垃圾桶里翻到吃的,剩下的时候不能,所以狗大多数时间都饿着肚子。

那一天,狗实在饿得受不了,闯进别的街,去偷垃圾堆里的食物吃。而那个垃圾堆,是另外一群狗的地盘。

但狗被那群狗发现了。

为了生存的处罚,结果就是剥夺生存的权利。

几条大狗冲了上来,狗下意识躺下表示服从,但下一秒,它亲眼看着自己吃下肚的东西,从自己被咬豁开的肚子里漏出来。

那是一个雨天,它年纪不大,躺在垃圾堆旁,浑身都是伤口,血已经快流干,奄奄一息,只懂得舔着自己敞开的肚子,小声惨叫。如果没人管顾,狗的命,大概也就只剩不到一个小时。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听到了它的惨叫,拄着棍子摸到它身边。

摸着狗的伤口,男人脸上满是悲悯,“可怜,还这么小。”

狗只懂得舔男人的手。

他从身上掏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狗不懂那是什么,却很奇怪那纸竟然没有打湿。

而且纸上有凹凸不平的印子,那男人摸着印子,又长叹一声:“我本来以为捡到的这东西没什么用,看起来,它可以救你一命,那就好。”

男人咬破手指,在那纸上划拉了几下——在狗的眼里是如此——接着那纸就在大雨天里,烧了起来。

狗竟然就这么活了下来。

它陪着男人进了山,男人没说自己为什么不再在村子里住下去,但狗知道,村子里不喜欢养着男人,男人也不希望自己像废物一样被养着,他年纪还太轻,做不了盲人按摩,于是男人决定进山。

狗就跟他进了山。

年深日久,它慢慢学会了一些东西。

比如在华永义眼里,它不是那条他从垃圾堆捡到的狗。那条狗某一年“不知所踪”,而它又重新出现,用自己学会的本领将身躯变小,填补了华永义身边的空缺。后来化形本事更大,可以勉强变成人形以后,狗还给自己起了个“老金”的名字,装作进山的猎户,每天叼些野鸡兔子给华永义,华永义这才可以在囊山里,过得如此滋润。

它早就知道自己异于常狗,知道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但它从没想过离开华永义。

因为华永义救了它的命,它就要用自己的一生来照顾他。这决定,在那个雨天已经做下,到现在也没改变过。

可是这几年华永义身上的生命之火,却渐渐黯淡下去。老金不很懂,但知道华永义快要死了。

这怎么可以?华永义明明只有五十几岁,为什么却和它在山下看到的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生命之火油尽灯枯?

幸好的是,这几年它本事越来越大,发现山开始呼唤自己。

冥冥之中,它把囊山对它的呼唤,转移给了华永义。

而华永义身体也一天天健旺起来。仿佛这座囊山,提供给了华永义生命的火种。

足够了,狗想,只要自己活一天,就要让华永义也活一天。

任何人都不能从它身边夺走华永义。

9

胡元亨轻轻抹了抹眼泪,看着王山,“王半仙,这个山神职位我不要了,你给大狗哥哥吧。”

“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不过,我这里有张契约,你可以……咦?”王山拿着契约的手突然顿住,他看了看黑狗,又仔细看了看,疑惑地说,“你说当时华永义掏出来什么……等等,你多大了?”

“三十五岁了吧……怎么了?”坐在月光下的大黑狗老金吃力地掰了好一会儿爪子,讶然回道。

王山大摇其头,“管理处在……怎么可能允许你活这么久?我还奇怪,怎么现在的地球上还有生物可以自行成妖,每只动物都不可能在自己天年之内,进化出成妖的路子……原来你已经活了三十五年,原来幺蛾子出在这里。”

他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哦,这么说我终于知道华永义为什么马上要死了……他用一张阳寿契约,分了自己寿命给你!”

“竟然是因为我么?”大黑狗激动地站起来问。

王山嘴角咧起来,没有很快回答,慢慢地说:“对,应该是的。”

“那只要我死了,主人是不是就可以继续活下去?”大黑狗看着王山,王山笑着,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小狐狸,山神的位子你拿吧,好好照顾我主人,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大黑狗转身就冲远处的山崖跑。

它只感觉自己后脖子皮又被一只手拿住了。

“你这狗还真是挺有情有义的。”王山拎着大黑狗,转头和正恶狠狠瞪着他的胡元亨对上了眼,“你瞅啥?”

“王半仙,你能不能别这么耍弄大狗哥哥!”胡元亨对王山怒目而视。

王山笑了起来,“啊哈哈哈,看起来你想明白了。我啊,其实就是觉得挺好玩的,所以才……”

大黑狗老金疑惑地看着王山。

10

木屋里,华永义正沉沉睡着。

王山在他身旁床边站着,大黑狗和小男孩跟在身后。

王山手在华永义身躯上方轻轻一抓,火光乍现,一张黑白两色的纸就凭空出现在王山手上。

他皱起眉头,看着这一个字没有的纸,“盲文契约?”

“是不是没有办法更动?”大黑狗站起身来,爪子正对着门外远处的断崖就要迈步。

“你着什么急!”王山坐了下来,掏出手机,艰难地连上网,开始翻阅起盲文字典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始终一片寂静。

终于,王山一回头,放下手中用来在盲文契约上刻印的钥匙,回头对大黑狗说:“血。”

大黑狗二话不说,咬破自己舌头,一口血吐了出来。王山抓起黑狗的爪子,在血迹上按了按,将爪子放在契约上。那契约腾空而起,燃烧化灰消失。

“好啦,单向契约改成了双向的,现在这华大爷,差不多可以成为未来最长寿的‘人’了。”王山笑笑,和大黑狗小男孩走出木屋,看着繁星点点,他轻轻喘了口气。

小男孩浑身衣衫飘了起来,王山转头看看,似笑非笑,“恭喜新山神继位,以后我来囊山玩你可得行个方便啊。”

胡元亨点点头,满脸凝重,这么严肃的事情,他也开不出玩笑来,他感觉整个山脉都对他呼唤着,呼唤着……

突然,呼唤停了。

胡元亨疑惑地看看身上,看看四周。

王山的表情很怪异,他看着胡元亨的脑门,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怎么了?”小男孩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

额头那个“山”字旁边,又多了两个淡淡的小字。

见习。

“这座山好像选了别人做山神……”王山捂着嘴,憋着笑说。

四周的树叶,簌簌摇动了起来,许久,才恢复平静。

屋里传来华永义的声音,他走了出来,没有拿棍子,也没有摸索,就这么走了出来。华永义走到屋外水缸旁边,拿瓢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喝罢水,才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

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重新看得见了?

华永义转过头,额头上的“山”字一闪而没,他眼中光芒闪烁,仿佛两颗宝石在倒映着漫天星光。

“啊,狗。”华永义指着大黑狗。

王山叹一口气,“刚摆脱失明,看到的第一眼,还是看自己的狗。”

11

残联的工作人员小李已经很久没见过华永义了,他有点担心。

看着打开的大门,小李放下笔,叹了口气。

门前走过去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左手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右手牵着一条大黑狗。他信步走在街上,却好像哪里的神明出门散步一样,气场十足。

那男人回过头,冲小李笑了一笑,转身走进人流中。

小李揉了揉眼睛,刚才他是不是看到华永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