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圣诞树还在广场前矗立，高高的松树身缠彩灯，华丽耀眼。王山踩着脏兮兮的雪地，路过那人流涌动的圣诞树前，紧了紧领口，回头看看离商场不远处那个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把城市分为两半，一边是新建的商场，另外一边是老小区。这商场原先好像是中海市的什么水库，后来市区不断蚕食附近土地，水库也被填平，建成了现在的商场。

这老小区一边也有一棵树，大槐树，以前好像是老小区所属的城中村里的什么神树。树身足有两人合抱，以前香火不绝时，倒也挺枝繁叶茂，后来有一天，村头的这个十字路口被扩建成水泥路，神树在多方斡旋之下，没有被砍掉，也没有被移走，就这么被石台围了起来。

那之后，树就一天天枯萎下去，香火也几近断绝——先不说国家不提倡封建迷信，就说现在去上个香，那是要冒一来一回被车撞飞的生命危险的。王山前两天听刘文轩说，村委会好像也对这棵树挺头疼，保护性拯救措施没什么用，一天天的还净花钱。

脑中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突然王山猛地一回头，正逮到刘文轩背着大包小包，鬼鬼祟祟地从街角探出头来。

王山气的眉毛都瞪了起来，攥了攥拳头就冲刘文轩那边走过去。刘文轩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很快人影都不见了。

王山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七老八十还身手如此矫健的刘文轩，摇了摇头。

刘文轩再从街角探头出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王山的身影。

2

这个小镇罕有人至，或者说的直接一点，罕有“人”至。王山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看看远处高高矮矮的房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把围巾取下，迎着洁白的雪原，吭哧吭哧地吊起了嗓子来。

“咳咳，日～恩——日——恩——人——”

这里是妖怪聚居的城镇，每年腊八粥会邀请一些人类前往赴宴，腊八粥补身益气还在其次，妖怪们之间互通有无，才是让王山每一年都按时前来的主要原因。而前来赴宴的人类，也担负着一项比较重要的“任务”。

果然，好像听到王山吊嗓子，雪原里四下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王山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将围巾提在手上，缓步向小镇方向前进。

少顷，路两旁高高的雪堆里突地跳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小孩子模样的怪东西，说它像小孩子，是因为身高长相，都和人类的小孩差不多，可是这个“小孩”眼珠足足占了脸部一半，耳朵也尖得有些过头了，还有一头紫色的波浪发。看上去就像漫画书中的人物从书里走了出来一样——半点也不可爱，反而有些可怖。

只见这小怪物慌慌张张地扑打两下身上的雪花，朝王山鞠了一躬，这才奶声奶气地问：“王叔……这位先生，你看我像什么？”

王山哈哈笑起来：“你听好了，我看你像……人！”

那小怪物欢呼一声，眼眶悄悄缩水了大半，耳朵都变短了些许，紫色头发也快速褪色。她冲过来扑进王山怀里：“王叔叔！我可以化形了！”

“我知道……”王山摸着外表已经和普通小孩没两样的小女孩脑袋，轻轻拂过她松软的头发：“你以后学化形，少看那些少女漫画，知道了么？”

“嘿嘿嘿……”小女孩也不答话，笑嘻嘻地从王山怀里钻出来，纵身后跃一个翻身，变作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狐狸，在雪地里三两下不见了身影。

王山无奈地摇摇头，这“化形”的传统是古早就流传下来的。但凡妖怪修行，到了可以化为人形的时候，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必须要由人类亲口“点”一句，才可以化成人样。

以前妖怪修行困苦，这“化形”一关更是凶险，必须要到荒野之间挑落单的人问，对方回答“像人”还则罢了，要是回答些乱七八糟的，那就只能重新修炼化形，苦不堪言。

但现在，由于妖怪避世聚居，轻易不接触人世，小妖怪们“化形”的这一关就由来吃腊八粥的客人们帮忙过，成了形式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仪式。

王山四下里看看，雪地里还有几对眼睛偷偷看着他，他知道规矩：做戏做足。此刻叹了口气，开口用接近大喊的声音说：“哎呀哎呀，我一个路过的陌生人，陌生，人！正要去前面小镇借宿，如果还有谁问我问题，最好快一点！”

四下里闻风而动。

一只红蓝两色，胸前还有蜘蛛图案的紧身衣胖男孩从雪地里一跃而起：“这位先生你看我像……”

“蜘……知书达理的人！你像知书达理的人！”王山差点没把自己牙咬碎，这才硬转了一句。

闻听此言，那紧身衣小胖墩落地时，已经变化成了一个外貌普通的小胖子，除了稍微有些大的门牙，看上去和普通人家里营养过剩的小男孩别无二致。他看上去好像有些沮丧，仿佛王山没说出他想要变成的东西，让他有点失望。

王山一回头，正看到一个鲜红的大写字母Ｓ，在面前孩子瘦可见骨的一副小身板上，分外扎眼。

王山无奈地以手扶额：“你们拿我过万圣节来了……你别说话了，你像人。”

噗地一声，王山眼前这个小号超人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小男孩瘪瘪嘴，转身就跑。

王山干脆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指过去，身边围上来奇形怪状的小妖怪被他指了个遍：“你像人，你像人，你像人！”

王山指完了最后一个化形的小妖怪，这才放下扶着额头的手：“你们这群熊孩子，真是把自己化形的大事当儿戏啊。”

“王叔叔，整个镇现在就你一个人类，我们也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变超级英雄嘛……”那大板牙小胖子掏出一把松子轻巧地磕着，神情轻松：“又没有别的人类……”

话音未落，却听到远处有一声怒吼：“你像你奶奶个腿儿！咦？啊！”

3

等到王山赶到那边的时候，只能看着现场哭笑不得。

雪地路面上有一个身着防寒服的，昏过去的男人，还有一条在原地蹦跶，拼命想要立起来的，腿。

只有一条腿。

这腿断面光滑但只是肤色，大腿位置上还像模像样地长着耳朵眼睛鼻子，这条“腿”看到王山走近，眼泪从“腿”上长着的眼睛里哗地一下涌了出来：“王叔叔，我变成我奶奶的腿了！”

“傻孩子，你先变回原形吧。”王山手又忍不住想去扶额头，但更想按住自己拼命想往上扬的嘴角。

“诶？对哦。”那“腿”愣了一下，扑棱一下变成一只猫头鹰，梳理两下羽毛，冲王山点头致意：“谢谢王叔叔，我先回去了，找我奶奶来和这个坏人算账！”

王山答应着点了点头，看着猫头鹰飞起，回头看看那男人，摇了摇头。自家孩儿化形被这个误闯进来不知事由的人类搞砸，肖家老奶奶那个脾气，估计要吃人。

他自然不可能放任妖怪吃掉眼前这个误闯进来的人类，但是现在该怎么办？

王山一拍脑袋，走上前去把这男人像夹一捆报纸一样，轻松地夹在腋下，另一只手用男人掉在地上的包轻轻扫着地面上的足迹，倒退着向记忆中那个地方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有点起疑心：妖怪聚居的这个镇，周围一大圈地都是所谓的“野生鸟类保护区”，而且据他所知，保护区旁边剩余土地的主人，也并没有开发土地的意思。那么这个脸生的男人，是来做什么的？

但这个疑问，只能等这男人醒了以后再问了。

4

鹅毛大的雪花飘落下来，将破落的道观四周笼罩。

老彭将呼噜噜滚沸的热水壶从炉子上取下，倒了三杯茶，伸手示意王山和那双眼迷蒙的男人喝。他身上道袍的补丁有些漏风，但不碍事。

“谢谢哥们救我一命，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都出现幻觉了。哦，我姓郞，叫郞沐。还得谢谢道长大叔，没你这房子，我和这位叫王山的哥们都得玩完。”男人小口小口喝着茶水，对王山和老彭道着谢。

老彭虽然穿着道袍，但说话做事一点不像出家人，他咔嗤咔嗤挠两下粗短的花白头发，嘿嘿笑起来：“小事，小事……你们先喝着，我出去看看萝卜地，晚上咱炖点萝卜吃。”

这个像乡农一样的老道士出门去以后，郞沐这才有空看看四周，他皱着眉头，看着道观大厅供奉的那尊怪模怪样的神像，回头看看正饶有兴趣看他的王山，小声开口：“哥们，你不觉得这有点……怪怪的？”

王山眯起眼睛，微笑起来，手指轻轻点着膝盖：“怎么讲？”

“你看看台子上供奉的那东西，哪路神仙长这样？”郞沐笑起来，拿下巴点点祭台上那尊神像：“人不人鬼不鬼的。”

王山看着男人包上挂着的一根细小的枯枝，没有接话。

那叫老彭的道士推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寒风。郞沐立刻闭上了嘴，又快速张开：“诶，有酒？”

老彭笑着举高手，手上正是两瓶白酒。

5

雪越下越大，已经把道馆外的地面彻底覆盖。

入夜了，远处小镇白天时还能隐约看见一点边角，现在也彻底被风雪掩盖，道观大厅里，大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食材在其中上下翻滚，不时被人一筷子夹上来。

郞沐喝了不少酒，又忍不住侧过脸去，看那尊祭坛上的神像，他回过头，两颊泛红，对正闷头吃着的老彭开了口：“彭道长。”

“不敢不敢。”老彭赶紧放下筷子，双手直摇：“我这宗派不在册的，称不上什么道长。”

“哦，我实在是想知道，您这供奉的到底是哪路神仙？”郞沐抓着手上带缺口的酒杯，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老彭赧然一笑，回答道：“我……不太清楚。”

王山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吃饭，他不为两人察觉的，又斜眼看了看郞沐放在殿角的包。

“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郞沐瞪大了眼睛，音量都变大了。

老彭嘿嘿笑着，娓娓道来。

6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彭那时候还是小彭，还在上初中。那时候不兴什么好好学习，甚至还有“白卷英雄”一说，老彭爱玩爱闹的性子，自然也刹不住车。

但有一天快要下雨，他没有听家里嘱咐，还是去了水库玩耍，终于出了事。

蓄水后的水库深度远超他的想象，何况天降大雨，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彭本不会水，慌乱之中越挣扎离岸越远。

终于，力气用尽的小彭沉了下去，看着眼前不断破碎上浮的气泡，小彭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这短暂一声的景象。

有一只手伸进水中，抓住了小彭的肩膀，把他提出水面。

小彭半昏迷中，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长发飘飘的男人，男人赤足踩着水面，提着缩成一团的小彭，走到岸边，对他和颜悦色地说：“以后要小心，不要再溺水啦。”

说完，男人走到水库边上，变成了一颗槐树。

7

“等等，你说小时候救你的是那颗奥特商场旁边的大槐树？”郞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用筷子戳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是不是你自己挣扎到岸边，但过度惊吓出现了幻觉？就像我刚才那样。”

老彭又害臊地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时候起，槐树就再也没显过灵。”

王山还是没有说话。

郞沐脸色涨红，冷笑着说：“这年头还有人搞封建迷信，这么说你是相信世界上有神仙鬼怪的咯？”

老彭摇了摇头，这让郞沐大惑不解。老彭指指道观后厢房，有点难为情地说：“我后来考上大学，拿了两个英国的神学博士学位，梵蒂冈也去过，耶路撒冷也考察过，但是没有再见到任何一点能证明世界上有超自然事件的事实。所以理论上来说，我同意你的态度，也就是世界上并不存在神魔。”

郞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乡农道士，又摇晃一下脑袋，仿佛自己刚才听错了：“你说什么，你有两个外国大学的学位？然后你躲在这，种地？”

“啊，四十岁以前，我确实是在外国教书，但是后来我听说老家要把槐树神的庙拆了搞什么厂子，市区因为修路，树也要砍。想了很久，我还是回来了，我先是找国外的商人朋友帮我一起搞了个空头公司，把庙所属的地面买下来，又和当时的市领导谈了谈，他们答应我，为了感谢我招商引资，建合资厂，把那棵大槐树留下来，做十字路口的景观。”

“我出了家，在这里看着这道观，生活虽然苦了点，但是很简单，厂房建了两个做样子，厂子自然是没有真的开，后来领导换届，这块地也就变成了谁也不敢管的老大难。后来国内开始重视环境，这一片地方要规划成一种稀有猫头鹰的保护区，我也就把这片地交了回去，只留下庙附近这一块。

“那边的小镇也是这一二十年才搞起来的，他们好像都很喜欢动物……”老彭又咔嗤咔嗤搔了搔脑袋，笑了起来：“我学了那么多关于神学的知识，也没有办法证明神真的存在，但是后来，我反而想通了。”

“第一，是我欠那个只出现过一次的槐树神一条命。欠了一条命，那么它有危险，我得救它吧。”老彭的眼神严肃了起来，目光中有难以辨识的神采：“第二，我认为一个真的信徒，不一定非要相信‘神一定有，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高于人类的存在’，而是即使基本确认世界上没有神，仍然敢于去继续相信的，才算一个真正的信徒。”

“……哼。”郞沐冷哼一声。

王山突然又朝郞沐放背包的地方看了一眼，那背包上挂着的枯枝已经不见踪影。

啪啪啪……

门外突然响起了拍手的声音。

门帘被人挑起，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进来的男人一头灰白长发披肩，衣服宽袍大袖，但看上去有些破旧，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上去好像有点营养不良。人也初显老态，虽然头抬着，但背已经轻轻弯了下去。

老彭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进来的那男人，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

郞沐轻轻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喝，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他轻轻移动座位到王山身旁，小声对王山说：“哥们，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都猜得到，我告诉你啊，首先是这个道士老彭说这长毛男就是那槐树神。”

“你，你不就是那槐树神？”老彭果然如郞沐所说，开口喊道，声音都有些变调。他的眼睛发亮，好像有光芒闪烁。

郞沐得意地回头对王山挤眉弄眼：“看吧，兄弟我猜的对不对？接下来这槐树神肯定承认，然后拿出什么猛男神药成仙丸来，卖给咱俩。”

那长发男人表情木然，只看着老彭的眼神有点温度：“我是，几十年前我化形救你，被管理处剥夺了最后一点神力，供奉近些年也几乎断绝，你救了我，也慢慢变成我最后一个信徒。刚才我听到了你的话，我很开心，地球已经不适合我生存了，你要不要随我去仙界？”

老彭用力地点头。

“哎呀，糟糕，这搞不好还是个有自杀属性的邪教……”郞沐脸上没了刚才的兴奋神色，朝王山背后缩了缩身子。世间邪教团体，如果只是卖卖“长生不老药”也就罢了，顶多就是骗点钱；但假如里面的成员真的相信自己那套歪理邪说，要的可就不只是钱，更可能是命了。

那长发男人回头看向王山，轻轻一鞠躬，王山慢慢点头还礼。男人这才开口，对王山背后探出头来的郞沐说：“你一路助我过来有功，要不要随我一起去仙界？”

郞沐讪笑着摇头，手已经悄悄把上了屁股底下的木头板凳：“不好意思，我就是一个俗人，俗务缠身，成仙这种事你们这种疯……你们自己玩就行了。”

长发男人点点头，拽住老彭肩膀转身要走，王山却突然开口：“等等。”

他在裤兜里掏掏摸摸，拽出一张黑白两色的纸来，叹了口气：“相逢即是有缘，你这么灰溜溜回仙界也不好混，喏，这张契约送你了。这张‘回光’契约对人也没什么用，对你这棵老槐树反而有点用，可以让你把老彭对你的信仰一次性兑现出来，救救你那快枯死的本体，到时候从管理处去外域，也不至于死在半路。虽然就一个信众的神力，肯定有不足，但撑上一段路，应该够用。”

长发男人接过轻飘飘的纸看了看，一直木呆呆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喜色，对王山一躬到地。他看看郞沐，再度开口：“你来不来？”

“不了，不了。”郞沐又往后缩了缩，由于事情发展过于诡异，他连王山都不愿意再靠近。

长发男人低头咬破手指，用流出的金色血液在手上的契约签下一个长长的名字，又把契约递给老彭，老彭看也不看，咬破手指在下方签名。

看着契约燃烧化灰，长发男人病恹恹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他一瞬间好像年轻了几十岁，连灰白的头发都重新变黑。

长发男人捏捏拳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他回过头长久地看着老彭，老彭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仿佛再没有别的，可以引他注意的东西了。

王山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长发男人的变化，似乎被吓到了。

长发男人第一次露出笑容，他抬起了手。

下一秒，厚重的门帘突然自行扬起掀开。

门外猛烈的风雪骤然停止，天空中乌云快速旋转散去，可以看到蓝天的巨大空洞里，阳光撒了下来。

长发男人赤着双足，向空气中踩了一步，又一步。

两个人一步步走在看不见的台阶上，很快没入云层中间的空洞，阳光嗖地收了回去，乌云重新聚拢起来。

郞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回头看看重新吃起饭，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王山，不敢置信地问：“刚才我……是不是错过了……”

王山眨眨眼：“你错过什么了？我不知道啊。啊，对了……还有后续手尾要处理，真麻烦。你是不是后悔了，想成仙？牛鼻子我也认识一个，也会法术。”

“真的？”郞沐愣了一会，突然满脸热切。刚才已经遇仙了，没抓住机会，还没来得及懊丧，竟然又来了一次机会？

“对。”王山点头，心中暗想：我认识的这小牛鼻子，最擅长记忆重塑的法术。

天空中雷光隐隐一闪，一个青年道士从虚空中踩着飞剑落下来，看着正据案大嚼的王山，皱了皱眉：“刚才谁在这飞升了？”

“槐树，这个男的看见了。”王山随手一指，道士仿佛和他锻炼过千百遍一样，随声出手，一道符箓贴在了正手足无措的郞沐额头。郞沐立刻不动了，闭上眼睛仿佛睡去。

刚做完这一切，青年道士蓦地回头，看向中海市中心方向。

王山挥动筷子：“你忙你的，完事一起去喝粥。”

道士点点头，踏剑飞走。

大雪缓缓落下，观里一片寂静，只有王山一口一口，慢慢喝饭后茶的啜饮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郞沐有些茫然的嗓音：“诶，我跟团一起去拍天鹅来着，这是到哪里来了？你谁啊？”

8

几天后，中海市。

王山走在还有残雪的道路上，步履蹒跚，终于忍不住打了个车。

上车落座，王山看着前面堵得满满当当的车道，疑惑地问司机：“司机师傅，怎么工作日，又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还堵车啊？”

“哦？这位客人刚回中海？咱们中海最近出稀奇事了！”司机面泛红光侃侃道来：“你知道奥特商场旁边那棵大槐树不？本来都要枯死了，市政府都发布告，过了年就要移除，结果这大槐树……嘿嘿，我卖个关子，你一会儿就看到了。”

王山心里有数，这大概和前几天那个小牛鼻子看的那一眼有关。

果然，车子走走停停，接近奥特商场的时候，王山隔着车玻璃看着十字路口，喃喃自语：“末法时代，一个真信徒的信仰之力，可以有这么大么？”

“客人你说什么？”司机师傅回头问，王山赶紧摇头：“没事没事。”

“客人你说这也挺厉害的吧，你说这世界上是不是真有神仙？我之前一直不信，后来……”滔滔不绝的司机慢慢开着出租车。

车子经过十字路口，那里有一棵槐树，在这冰冷刺骨满地白雪的冬日中，枝繁叶茂，一树翠绿。

树荫伸展开来，快要遮住整个路口。王山坐着的车子经过的时候，槐树无风自动，沙沙声音中，像是在感谢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