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采光极好的算命店内，王山目光茫然地看着刘文轩冲电话一通怒吼，最终愤然摔上电话。

“师叔祖，空调短时间之内修不好了。我要去山……去华永义那里住一阵子，你真不去么？”刘文轩看着王山说，王山缓慢地摇了摇头，仿佛害怕额头汗珠被摇掉一样：“我等小蒋回来……带我去马尔代夫。”

“小蒋不是去盯梢那个西伯利亚人蛇团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刘文轩看着热到失去理智的王山，苦心规劝。

王山只是再度慢慢摇摇头：“……我不，我就要去马尔代夫。”

“那好吧，师叔祖，咱们库房里还有一台老风扇，你搬出来救救急，我出门啦。”刘文轩无奈地提起小小的行李箱转身出门，和推门进来的一个男人打了个照面。男人冲刘文轩讨好地笑笑，刘文轩矜持地冲男人点点头，出门就叫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那进门的男人看着王山步履蹒跚地走进店后面的房间，将落了一层薄灰的落地风扇取出来插上，按到最高档，风扇发出嘎吱嘎吱的电机启动声，有气无力地转了起来。王山看着转动的扇叶，眼神发木。

“您好，您就是王半仙？我叫黄震环，想跟您打听点事……”叫黄震环的男人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快要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王山，却丝毫也没在意。

“嗯。”王山回答得极简短。

“您知道阳寿契约吧？”黄震环客气地问。如果是平时，王山听到“阳寿契约”这四个字，早就打起了精神，可此刻他热到头昏脑胀，那黄震环的声音颇像从梦里传来的，让他不知不觉地有问必答。

“嗯，知道。”王山回答。黄震环当时来了兴趣，他心想：黄皇天不负有心人，看来这次终于能问对人了，他赶紧趁热打铁：“那您听说过一个叫‘锁月’的阳寿契约么？”

“知道，坑爹契约前五名嘛，和‘万事休’这种契约并列的玩意儿。”王山说着，对面黄震环眼中精光一闪，又很快隐没：“哦？为什么这么说？”

王山接下来的声音颇小，接近喃喃自语，且在破旧电扇的干扰下更让人难以听清，于是黄震环索性凑过头去，听王山说的话。过了好一会儿，黄震环才点着头回到自己座位：“也就是说，契约上写的时间，就是契约人会堕入的时间？”

“对……你问这个干嘛？”王山冲着黄震环翻起白眼：“你要是拿到那个契约，赶紧扔了，千万别签啊。”

“知道知道，谢谢你王半仙。”黄震环诡异地笑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走出门外。门口停的那辆豪车轻轻闪烁一下车灯，黄震环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算命店厅内只剩王山一个，风扇虽然努力工作，但丝毫没有消解房内的暑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厕所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屋内闷热的空气仿佛找到一个出口，迫不及待地从那扇门里钻了进去，取而代之的，是从门内呼啸吹出，带着厚重雪花的冷空气。

雪花飘到王山头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清凉的水珠，这让他浑身哆嗦一下，被裹挟着雪花的冷空气一下子冻清醒了。

“小蒋，你那事有进展了是吧……”王山问了半句，蓦地悚然而惊，回头四下里看，店里哪还有黄震环的身影？他低头沉思一会，狠狠一拍大腿：“十有八九这人不想干什么好事，得找到他。”

2

孟庭盖最近有些烦。

他毕业在中海找到工作稳定下来，正是该找个女朋友好好谈一场恋爱，准备成家的好时候，自己同事里也有和自己眉来眼去、互相有点意思的一个姑娘，眼看就要成好事，结果被一个叫黄震环的小开突然插了进来。搞成了孟庭盖以前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三角关系。

他本来竞争心也没那么强，既然自己和那姑娘八字没一撇，那就让位呗。可是那姓穆的女同事对黄震环整天送奢侈品请豪华旅行的银弹攻势不屑一顾，对孟庭盖却青眼相加。

如果不是孟庭盖总是不主动，小穆又是个女孩没法主动，也许早就没有黄震环什么事了。这不，今天晚上黄震环邀请小穆去东山饭店吃饭，小穆却非要拽着刚下班想赶紧溜回家来几局游戏的孟庭盖一起去。

孟庭盖本不想去，但捱不住小穆几句温温软软的话：“孟庭盖，你让我一个女孩子家跟黄震环一起吃饭，就不怕我出什么事情么？到时候我可是要怪你一辈子的哦，而且，黄震环说过我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吃这个自助餐的，人均六百八哦。”

孟庭盖擦擦口水，义正辞严：“我们正义使者从来不会在乎自助餐是多高的标准，主要是你陷于危难之际，我就有义务出手帮忙……自助餐里有牛排和龙虾么？”

当天晚上，开着豪车来接小穆的黄震环，看到正拽着孟庭盖巧笑倩兮，说得开心的小穆，眯了眯眼。孟庭盖本来还挺不好意思的，哪想到黄震环却难得大方起来：“孟庭盖，跟我们一起去吃呗，反正我答应了小穆要请她和她的朋友吃饭，人多也热闹。”

小穆像小狐狸一样眨了眨眼，拉着孟庭盖就坐在黄震环车的后座，让黄震环看上去更像是个网约车司机。

黄震环牙咬得嘎嘣声响，不顾后座小穆银铃般的笑声，摸了摸裤兜里的那张纸，冷笑起来。

富丽堂皇的东山饭店里，孟庭盖露出了十足的土包子样，小穆却丝毫不怯场，露出孟庭盖在公司里从未见过的样子，淡定从容地走到前台。孟庭盖站在原地，只听小穆冲前台一个路过的中年胖子叫了一声：“朱叔叔……”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孟庭盖疑惑起来：这小穆平时穿着打扮也不见有几件名牌，倒是身材不赖，衬得看不出牌子的衣服也挺合身，看上去家里不像有钱的样子，怎么到这地方这么落落大方的？难道她经常被黄震环这样的富二代请客，吃出经验来了？

“你现在才发现？”黄震环再度冷笑起来：“小穆家底不比我差，这饭店恐怕有她家的股份，她才肯应约来吃饭。”

黄震环话音未落，小穆果然转身走了过来，冲着孟庭盖甜甜一笑：“你运气不错，今天自助餐厅里没有龙虾，但是饭店里进了几只，等会儿我让朱叔叔和皇帝蟹一起做了，喂你这个大猪头。”

她又转过身看着黄震环，这下就只剩下礼貌的商业型微笑了：“今天就不用黄大哥请客了，听说黄大哥最近去澳门又输了不少，钱应该挺紧张的。我请就好了，反正我在这吃饭也不花钱。”

孟庭盖唯唯诺诺，反正自己有吃的，就悉听尊便罢了，倒是黄震环，脸上有些青红交加。

黄震环眼珠子转转，高声笑道：“那敢情好，天天请妞儿吃饭，让妞儿请吃饭可难得，那我今天把酒包了，想喝什么都行！”

“好啊，孟庭盖是我的御用替酒师……”小穆笑着牵住孟庭盖的手，孟庭盖反驳的话还没出口，小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二尺四的大龙虾”，他就昂首挺胸：“鄙人就是，来多少喝多少！”

黄震环又眯起了眼，一字一句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3

这一顿珍馐美味足足吃了三个小时，本来以孟庭盖蹭起饭来不要脸的气魄，和年轻大肚汉的体魄还能再扛一阵，可黄震环总是劝酒。

孟庭盖本来吃这么好的东西就感觉问心有愧，于是黄震环劝酒他只管酒到杯干，打算尽到自己新上任“替酒师”的义务，所以饭局最后，黄震环和小穆没什么事，孟庭盖却酩酊大醉。

小穆有些担心地看着孟庭盖，黄震环却不管不顾：“吃完了饭，咱们找家店唱唱歌，消化消化？我朋友新开了一家KTV，还没去捧场过呢。”

小穆想要拒绝，黄震环却突然说：“等会唱完歌，小穆你可以送孟庭盖回去，到时候你可不要对他做什么啊。”

小穆之前的那些精明顿时化为乌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会脸红着支支吾吾地答应。

黄震环开心地笑了。

KTV包间里，看着出门去洗手间的小穆的背影，黄震环又咬了咬牙，从裤兜里掏出揣着的那张黑白两色的纸和笔，唤醒伏桌大睡的孟庭盖：“小孟，小孟来把这个签一下。”

“嗝，这，这什么啊？咦，咱们什么时候到的KTV？”孟庭盖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带停，听黄震环敷衍一句“买果盘要实名制你别管了赶紧签了就让你睡”，低头看了一眼，就老老实实在那纸上签下名字。

那纸呼一声飘了起来，在空中自行燃烧，化为飞灰，就在飞灰下落的瞬间，孟庭盖整个人从原地消失了。

黄震环嘿嘿笑着，看向包间门口，慢条斯理地扯开领带。

4

屋外风寒料峭，孟庭盖在双层床上铺睡得浑身是汗，宿舍门被人“呯”一下推开：“老孟你怎么还在睡，这节课是夺命阎王的大课，别以为你长得帅就不会挂科！”

“夺命阎王……靠。”孟庭盖从床上一个激灵蹦起来，即使毕业许久，他听到这四个字仍然浑身发麻，但从床上起来以后，他却陷入了迷茫：“老子都毕业几年了，怕他老闫干什么玩意儿？咦……”

他四下环顾，这个房间他很熟悉，因为他在这里度过了四年最美好的时光，这里分明是他的大学宿舍。可是，他怎么吃了顿生猛海鲜，就回到了大学时代？就连他以为让自己猛出大汗的炎炎夏日，也已经换成了早春料峭的窗外景象。他睡觉出汗，只是因为宿舍楼里暖气太足。

孟庭盖虽然心中充满疑虑，但还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课本，赶赴课堂——先别管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夺命阎王的课逃了，那现实也会变噩梦的。

接下来几小时，孟庭盖都过得浑浑噩噩，宿舍同学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纷纷嘲笑他是不是网恋失败了。孟庭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对自己身处何地，却也拿不准了。

莫非，自己做了一个几年那么长的大梦，而现在自己已经醒过来了？此刻已是中午，孟庭盖坐在熟悉的三食堂里，食不知味地吃着菠萝炒蒜薹，陷入沉思。

他对面三食堂的悬挂电视正在播着国际要闻，本来喧闹的食堂，随着电视的声音，慢慢沉寂下来。

坐在孟庭盖旁边的宿舍老三看着电视上的滚动字幕和海图概略，眉毛皱了起来：“这么大的飞机能飞哪去？马来西亚这什么破航空公司！”

桌对面的老大倒是颇为镇定：“老三说的在理，这飞机就算失事，这事都发生八天了，过几天也就能找到，可是这个航空公司……”

“……没有找到。”孟庭盖喃喃自语，他忽然抬起头，用力盯着食堂里的电视，又低头默想，这才抬起头对着身旁的老三问：“那个长的挺好看的，叫文什么的演员出轨新闻爆出来没？”

“你说什么章？”老三满脸纳闷，孟庭盖可从来不关心这些娱乐圈新闻，今天这是怎么了？老三惊讶到一半，拍了孟庭盖大腿一下：“别瞎说，那文什么是老子偶像，人家和马牛奶可好好的呢！”

孟庭盖低下头，苦思冥想在自己那“几年长梦”里，未来一个月曾经发生的大事件。他满心疑惑，却又慢慢说服自己：看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只是做了一个长梦。

5

这半个月孟庭盖过得很开心，他从没想到大学生活竟然如此有趣，明明在做那个长梦之前，大学生涯每一天都带着点淡淡的枯燥乏味和无聊来着。他颇为新奇地接受了自己当前的身份，用心享受着每一天大学生活。除了偶尔有时候，有些小事情给他一种“这事好像发生过”的既视感，其他时间，他都足够快乐。

直到这一天，孟庭盖正和老大老四在宿舍里看刚下的美国科幻大片《星际穿越》，他皱着眉头，看着身边老大老四看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总觉得这电影，自己好像看过一遍的时候，宿舍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老三站在门口，用拿着手机的手指着孟庭盖，“你你你”个不停，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过了半晌，老三才一脸谄媚地走到孟庭盖身边，一屁股挤开瘦弱的老四，亲热地抚摸着孟庭盖的肩膀——让孟庭盖怀疑老三性向是否突然产生了什么突变——小声对孟庭盖说：“二哥。”

“你中邪了？”孟庭盖拍开老三的毛手毛脚，不耐烦地问。

老三却笑得越发温柔，他抓着孟庭盖的胳膊温声软语：“二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娱乐圈的亲戚？为什么文那谁出轨你能提前半个月知道？”

这一句话，让孟庭盖顿时如堕冰窟。

“你们俩要搞玻璃就去一边搞，别碍着我们看好电影，主角眼看就要让超级海啸拍死了。”老大不耐烦地暂停电影，吼了俩人一句。

“没死，他自己一个人活着到了几百年后，和自己闺女见面了。”孟庭盖眼中怀疑的神色越来越浓，下意识把结局剧透给了老大，这才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

“我他娘的莫非……真的穿越到了过去？”孟庭盖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楼道，自言自语。

又是半个月过去。

四月十六号，也是孟庭盖“梦醒”后的整一个月这天，他坐在拉面馆里，看着新闻网上突然刷出的“韩国客轮沉没”的新闻，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孟庭盖在拉面馆里，突然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戴着小白帽的店主吓了一跳。

“买房，不，先买比特币，然后上杠杆买房，对！”孟庭盖脑中瞬间出现了一条描绘清晰的，根据自己预知到的未来所构想出的发家之路。他激动地浑身发抖，小声给自己打气：“等到五年后，我也能赚一两个小目标！”

显然，这时候“先立一个小目标比如先赚一亿”这个说法尚未流行，其他拉面馆里的客人，也只是觉得这个大学生，可能脑袋出了点问题。

但孟庭盖知道，自己脑袋绝对没问题，他拼命回忆着自己“穿越”前发生的一切，雄心壮志顿时再也难以抑制。

突然，一张黑白两色的纸，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阳寿……契约？”孟庭盖怔怔坐下，依稀记得，自己“穿越”前那晚，黄震环好像骗自己签下了一个什么阳寿契约。

那契约内容是什么来着。

锁月？

孟庭盖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明天老子就要发家致富了，想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干什么。”

他矜持地掏出手机，醒觉现在移动支付尚未普及，这才讪讪掏出几块钱放在桌上，扬长而去。

这一夜，孟庭盖睡得很香。

6

屋外风寒料峭，孟庭盖在双层床上铺睡得浑身是汗，宿舍门被人呯一下推开：“老孟你怎么还在睡，这节课是夺命阎王的大课，别以为你长得帅就不会挂科！”

孟庭盖霍然坐起，又颓然躺下：“老子昨晚请了假回家，要软磨硬泡跟我妈借钱上杠杆抄底比特币，什么夺命阎王，以后老子发了，捐学校零点一个小目标，看他给不给我过！”

他两个多小时后，才神清气爽地睡醒，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时按照习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放下手机，继续刷牙。

咔嗤咔嗤，牙刷在口腔里发出规律而持续的声音，咔嗤咔嗤……

咔嗤咔嗤……

咔嗤，咔嗤，

……咔嗤。

孟庭盖眼睛瞪大，重新抓起手机按亮，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不敢置信。

三月十六日。

他感觉一切都乱了套，头突然很晕，天旋地转之间，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此时已接近中午，孟庭盖胡乱抹了两把牙膏沫，木着脸穿好衣服走进了三食堂。看着三食堂热炒窗口挂出的熟悉菜牌，“辣炒汤圆”“菠萝炒蒜薹”，他木然地点了一盘炒汤圆，端着来到悬挂的电视机前，看着电视上马来西亚飞机失事的报道，食不知味。

孟庭盖并不傻，他已经基本确认，自己被黄震环阴了一把。

黄震环趁自己酒醉时让自己签的那阳寿契约，看起来是实打实的真货，而这个“锁月”契约，竟然真的让他堕入了自己经历过的，五年前的这一个月。

并且这一个月，好像是无限循环。

孟庭盖无奈地看看四周，吃着里甜外辣的辣炒汤圆，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站了起来。有礼貌地问过食堂打饭的阿姨，知道承包三食堂的老板此刻正在楼上，于是他端着那一盘子辣炒汤圆，向楼上走去。

少顷，只听三食堂楼上叮叮咣咣一通铁餐盘和人头交击的声音，伴随着孟庭盖高昂愤慨的怒骂：“辣炒汤圆！菠萝炒蒜薹！这是人吃的东西么！你以为你是校长小舅子，老子就不敢揍你，老子有‘锁月’，大不了看守所关我到下个月，三月十六号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很快，警车就开进了校园里。

坐在警车后排，孟庭盖双手戴着手铐，恶狠狠地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心中想着：黄震环，我一定会从这闭锁的一个月里出去的，你给我等着！

7

KTV门一开，小穆带着一身夏日夜晚的热气走了进来，看看空荡荡只有黄震环的包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孟庭盖呢？”

黄震环笑着走过去，站在门前，用自己铁哥们给的门钥匙慢条斯理地锁上门，这才回过头：“他不会回来了。”

“你要干什么？”小穆警惕心顿起，她拿着手机，手指头轻轻在屏幕上滑动，嘴上却还是挺温柔：“黄震环，你别做蠢事，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家……”

“哦，如果我带着怀孕的你，和怀孕前我拍下的你一起去找你家，你猜你家人会怎么办？”黄震环嘿嘿笑着，一把打掉小穆手上的手机，看着向后倒退，瑟缩成一团的小穆，表情变得极为猥琐，“这里隔音挺好的，你等一下子如果想叫，可以叫大声点。”

包间内的洗手间发出冲水声，孟庭盖从里面甩着手走出来，看着圆睁双眼瞪视自己的黄震环，表情淡然地坐在沙发上，挥挥手：“你继续，你这个淫贼的角色比人家电视里演的都好，继续。”

黄震环见机转身就朝门口走，他哆嗦着用钥匙开门跑出去。小穆赶紧过来拉着孟庭盖：“咱们赶紧走，黄震环这下撕破脸，今晚会做相当危险的事。”

“别怕，小穆。”孟庭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小穆却突然不那么害怕了。她看着孟庭盖，总觉得眼前的他，有点陌生。

门被人粗暴推开，十几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恶狠狠瞪视着包房里的青年男女，黄震环面色倨傲地重新走进来，把门再度关上。

“你人还不错，孟庭盖，我……”黄震环话还没说话，在场所有人只看一道朦胧的人影划过中场，黄震环被这人影一撞，扑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铁山靠，练了应该有个四百个月吧。”孟庭盖站在茶几上，背负双手，浑身都是一代武功宗师的气势。

剩下的大汉看看地上抽抽的黄震环，收起轻视的神色正要一窝蜂冲上来，却看孟庭盖轻轻跺了跺脚，大理石茶几像泡沫塑料做得一样，被他跺掉一角，孟庭盖轻轻踢了一脚茶几旁的高脚凳，高脚凳并没有被踢翻，只是上半截像面条一样被踢弯了，下半截还稳稳地立在原地。

大汉们浑身冷汗直冒，领头的那人看看地上已经开始吐白沫的黄震环，突然大声喊：

“欢迎光临，先生您点的果盘零食饮料都齐了，走走我们别打扰人家先生唱歌！”

其他彪形大汉福至心灵，也附和着，转身鱼贯而出。

孟庭盖走到黄震环身前，低下头去，黄震环一边小口吐着血，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孟庭盖：“不可能，你不可能出来的。”

孟庭盖眼间闪过一丝迷茫，又很快转为坚定：“你别管这些，先让你爹地给你准备钱打官司吧，强奸未遂判多少年来着……”

他身后的小穆看着孟庭盖，笑得像花儿一样。她手机屏幕上，报警电话正在接通。

8

第二天一大早，孟庭盖从警察局施施然走出来，正低头看着不断震动的，上面显示“小穆”的手机，迎面却和一个年轻人撞了满怀。孟庭盖本来没怎么在意，直到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腾空翻了一个跟斗才站稳。

他登时讶然看着对面其貌不扬的男青年，自己这经年累月练出来的功夫，竟然还让对方撞一个跟头？不，不应该这么说，男青年虽然长相普通，可是他这一身夏威夷花衬衫配泳裤拖鞋的行头，可是分外扎眼。

“我叫王山，你……是谁？”王山看着孟庭盖，神色肃穆。

“我是孟庭盖……吧。”孟庭盖看着王山，过了好久，才缓缓回答。

“看起来你知道了。”王山看着孟庭盖说。

孟庭盖也点点头。

两人仿佛极有默契地，在警察局旁边的小公园里找了条长椅坐下，王山先开头，把黄震环找他时候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庭盖。

“那你是怎么从‘锁月’里出来的？”王山开口问。

“我……应该还没有出来，我……”孟庭盖看看摊在膝盖上的双手，满脸迷惘：“我能感觉到，真正的我还困在那连续重复的无间地狱里，不断循环，不断循环……他刚开始肆无忌惮，后来慢慢不再肆意妄为，而是开始学习，工作，恋爱……他在里面学到的东西，我都可以学会，虽然他出不来……可是，如果在那‘锁月’里的孟庭盖是真正的我，那，我又是谁？”

王山点了点头，开口斟酌着词句：“你应该是被困在‘锁月’契约里的孟庭盖，强烈执念导致在这世界上形成的‘副本’，不知道经历了多久时光，他的执念终于量变引发质变，让你的存在成为了现实。他那无限重复的岁月，真的做到了相当神奇的事情……”

“接下来，你要做一个决定。”

“我可以帮你救出被困在‘锁月’里的孟庭盖，可是那样，你很有可能会消失，既然你是他执念造就的‘副本’，他被救出来以后，执念没了，那你……”看着孟庭盖听着自己的话，面上悲欣交集，王山狠狠心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之前想救出他来，但现在，你还想么？”

孟庭盖如老僧入定，过了好久好久，才在王山耳边，用尽全力说了一句话。

“救，虽然他在‘锁月’里受的痛苦我无法感知，但那肯定非常痛苦……就算我因此消失，也要救他……救我……救他出来。”

王山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他懒洋洋地从沙滩裤里掏出一张黑白两色的契约，按在孟庭盖大腿上：“那你把这个签了，咱们就去救‘你’”。

孟庭盖看着自己大腿上的契约，又抬头看看王山：“阳寿契约……定魂？”

王山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有舍身的意念，自然值得好回报。”

孟庭盖又惊又喜，手拿契约，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山却揽过他肩膀来，循循善诱：“不过到时候世界上自然不能有两个孟庭盖，我这有个活儿，去一个叫管理处的地方工作，工资福利都可好了，你要是没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

两个人勾肩搭背，在这炎热的夏天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