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黄金屋
1
秋高气爽，暑气尽消。清晨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带着些许温暖。算命店的门被人推开，刘文轩慢吞吞地从里面走出来，看看不远处的油条摊，回头向里招呼一句：“师叔祖，你今天喝稀饭还是？”
也不知道屋里人说了什么，刘文轩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便要去，却发现一个人堵在门口，笑吟吟地把手上提着的油条、豆浆、稀饭、豆腐脑、油炸小甜饼、包子递了过来。刘文轩看着这人，叹了一口气：“你又来了。”
“是啊刘老爷子，起得够早的啊。”这人满脸诚挚的笑容，将手上东西递给刘文轩以后，就探头探脑地往店内张望：“王半仙他……醒了？”
刘文轩无奈地回头，拉长了声音：“师叔祖，那个狄万宝又来了！”
一小时后，王山坐在算命店内的沙发上，皱着眉头玩手机游戏，那边狄万宝跑前跑后，端茶递水切水果，说不尽的殷勤。
王山一局游戏打完，终于忍不住收起手机，一拍茶几：“够了，狄万宝你过来。”
狄万宝“啊”了一声，看看刚打上泡沫的窗户，怏怏地坐回沙发。王山看着他不住摇头：“你就那么想要一张阳寿契约？”
狄万宝点头如啄米：“想要，很想要。”
“可是你……”王山打量一眼狄万宝，眼神里带着丝轻视：“你只是想用阳寿契约发财吧？从那天在饭店里你听刘文轩喝多以后说漏嘴了，就一直缠着我，就那么肯定，我会给你契约？”
狄万宝眼神坚定，语气严肃：“我不能确定王半仙您肯给我契约啊，可是如果我不努力一下试试，那就不是我了。再说了，发财有什么不好？我不偷不抢，拿到契约也不用来作奸犯科，就那么用两次，赚个一两百万，这不是很好么？”
“那你有了钱，会用来干嘛？”刘文轩在旁忍不住搭话。
“买楼收租！”狄万宝语气更加坚定：“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房东。”
王山看着狄万宝，长出一口气，满脸不耐烦，他想了想，突然眉毛一扬，笑着问：“是不是我给你契约，你就不来烦我了？”
狄万宝点头如啄米，满嘴的包票“那绝对”“那肯定”。
王山这才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纸来，抽出一张，狄万宝眼睛顿时放大了。
王山嘿嘿笑着把那纸轻轻一撕，纸就变成了三张和原来同样大小的，他把其中两张收起，将余下的这张推了过来，狄万宝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不枉我这两个周做牛做马，这阳寿契约，还真让他求到手了！
他粗略地看一眼那契约，原来上面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黄金屋），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八月十八”
狄万宝眼睛顿时笑得眯了起来，他赶紧取出随身带了好久的笔和印泥盒，急不可耐地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看着那契约无风自动，飘到空中燃烧起来，狄万宝心下大定，这才转过头，眼神更加诚挚：“王半仙，这契约是什么意思……哎哟！”
他捂住手腕，看着手腕上突然浮现的那三张书页一样的刺青，耳旁王山的话传了过来：“黄金屋嘛，顾名思义，就是你用一次能力，就能看到一次‘装在屋子里的财宝’，但是只能用三次，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
2
月照当空，狄万宝站在高高的电视塔旁，俯瞰着整个中海市。
这里是中海中心公园，有一座小小的山被四面围了起来，山顶有座五层的望海阁，再往后山走一走，则是另一座山头上矗立的，比这望海阁还高的电视信号塔，这信号塔所处地势颇高，节庆日子经常会点起彩灯，十分显眼。
所以狄万宝想到的第一次使用自己拿到的契约能力的地方，就是这电视塔的顶端。他想得很好：这里地势加上塔高，可以俯瞰一多半中海市城区，倘若黄金屋在这城区之内，那么电视塔顶端，就是狄万宝能想到且能去到的，最好的地点了。
他看四下里无人，助跑两步，吃力地搭住电视塔的围墙，吭哧吭哧地翻进墙内，又呼哧带喘地沿着电视塔的维修梯向上爬去。
爬到一半，狄万宝摸摸随身带的挎包，手机、平板、本子、笔一应俱全，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等会儿能力一开，估计会有什么明显的提示让他看到“黄金屋”的所在，那时候一定要沉着冷静，在手机、平板的地图应用上做好标记，并用纸笔记下来一遍，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到时候按图索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又往上爬了三分之一，狄万宝被冷风一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发现自己衣服穿得有点少了。他下意识看看脚底，哆嗦一下，在维修梯的一处转角艰难坐下，倚着电视塔的钢制梁柱，稍微平复一下心情，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够高了够高了……黄金屋。
手腕上一痛，狄万宝心知自己手腕上那标示剩余使用次数的三张书页，肯定少了一张，他会心一笑，睁开了眼睛，立刻被耀眼的金光闪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狄万宝双手挡住眼睛，心中一阵又一阵的狂喜：合该老子发财，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看起来这契约指出来的黄金屋，就在极近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再度闭上。
再睁开眼睛，只过了一秒钟，又再度闭上。
感觉到不对的他，一狠心，勉强再度睁开眼睛，拼命看着四周。
金光铺满了整个城市，依稀可以看出大大小小的房屋样子，有的光亮如白昼，有的光亮如星辰，无论哪种，明亮度都远超狄万宝能承受的范围之外。
狄万宝捂住眼睛，眼泪——不是激动的泪水，而是被刺激之下眼睛自动流出的——滚滚而下，他心下有些震撼，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屋！
他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勉强观察了离他最近又最亮的一处房屋，就赶紧低头，打开手机的地图应用，点了两下，赶紧闭上眼睛，摸索着维修梯的铁栏杆，一点点慢慢挨蹭着往下爬，十分钟爬到的高度，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才重新站到地面上。
他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手机里就发来悦耳的女声提示音：“请继续向前行驶，在公园广场处左转。”
他刚才打开了地图导航功能，标注了刚才自己看到的那处最耀眼的“黄金屋”，设置了“导航”。
狄万宝就那么低着头，将眼睛眯成最小的一条缝，听着手机里的导航提示音，一点一点摸索着过了两条街，来到了刚才自己看到的那房子前。他也不敢睁眼，因为即使隔着眼皮，他都感觉眼前一片明亮，如果此刻睁开眼睛，他很怕自己就此瞎了。
耳听得有跑步声由远及近，在这夜晚分外清楚，狄万宝赶紧出声招手：“那位跑步的，你好！”
跑步声停下了，一个带着些微喘气声的男人声音靠近：“怎么了个哥们，哎呀……盲人？你没事吧？迷路了？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我就是想问您一句，这个地方是哪里啊。”狄万宝心下自有盘算，记住这个地方，等到能力消失自己恢复正常了，就过来把这房子翻个底朝天，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挖出这“黄金屋”里藏着的秘宝来。
“哦，您是来中海走亲戚还是看朋友？这里啊，这里是市政府旁边。”那男人倒也不厌其烦，细声和狄万宝解释。狄万宝心下暗喜：市政府我熟啊，这边哪个楼我不熟？以前送快递，他分管的可就是这片！
等等，市政府旁边？
“你要不打电话让朋友或者亲戚来接？就告诉他们，你在银行门口就可以了。”那男人的声音继续传来，狄万宝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子。
他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手机导航提示音适时传进耳朵：“已到达目的地，导航结束。”
他举起颤抖的手，指着前方问：“这不会是……银行吧？”
“对啊。”那跑步的男人声音安定了很多：“原来你认路啊，那没我事了……”
狄万宝已经听不清楚男人的话，他身子颤抖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憋了好久，才骂出一句脏话。
3
王山盘腿坐在算命店的沙发上，一脸无辜地看向前方，狄万宝咬着牙根坐在他对面：“王半仙，你这太过分了！”
“嗯？”王山好整以暇地瘫在沙发上，伸出手来一根一根指头掰下去：“寻宝能力，契约有吧？能指点你黄金屋，我没说错吧？那我哪里过分了？”
狄万宝哑口无言，王山嘿嘿坏笑着，又继续说道：“当然这张契约年代久远，对‘黄金屋’的定义，可能是解放前或者更早。那时候大家缺衣少穿，普通平民家庭家里能有个几吊钱，几两银子就算相当不错了。家里要是趁个几千上万两，那妥妥的黄金屋，没跑了。”
“而现在人民生活富足，谁家里不趁个仨瓜俩枣的？再加上大银行的金库，大公司的物资仓库也能被黄金屋这契约检测到，那你昨晚上差点被闪瞎了，也不是我的罪过嘛。”王山一脸淡定地撇清自己的干系，让狄万宝恨得牙痒痒，却也毫无办法。
狄万宝坐了一会，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他还有两次机会，一定能用这个契约赚到足够让他一生无忧的钱的！
回到家里，狄万宝苦思冥想良久，这才突然灵机一动。他掏出手机，定了几张机票。
4
登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狄万宝心下有些忐忑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预想的对不对，不过幸好他还可以尝试两次，一想到这里，他也就按下心来，空着手，捏着自己的登机牌排队上机。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中万里无云，狄万宝在靠窗位置坐下，看着路旁跑道由慢变快的飞速后退，看着窗外的人、车，乃至机场都越变越小，他这才定了定神，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墨镜戴上。
飞机马上就要飞过中海市上空了，狄万宝看看窗外景象，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黄金屋。
他手腕又是一痛，狄万宝一狠心，睁开了眼睛，先是一怔，接着立刻微笑起来。
果然，大白天那些“黄金屋”的亮光不再刺眼，而在高空向下俯瞰，也让寻找他心目中真正的“黄金屋”，变得方便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上次使用契约的时候，狄万宝就注意到了一件事。那些照进他眼中的金光，竟然也分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式，有金灿灿的，也有明晃晃的。他很难去用语言描述这两种金光的区别，但在他眼中，两种光芒泾渭分明。而上次他选中的，就是其中一种。
这次，狄万宝掏出硕大的中海市地图，急切地在地图上用笔按照舷窗外闪光的位置，一个点一个点地标注着。
直到飞机飞离中海，狄万宝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下来，他将地图珍而重之地收起，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如果上次的实验没错，他还足足可以使用这能力一整天，接下来，他买的四趟短途航班或者从中海出发，或者飞抵中海，都让他有机会重新确认一遍自己用能力看到的那些“黄金屋”。
这一天他倒有一半时间是在天上渡过的，一天飞罢，狄万宝落地之后，马不停蹄地回到家，查了起来。
又是几个小时后，狄万宝这才将手离开键盘，用鼠标一个个关着浏览器中的网页。他一个个排除掉了所有的公司仓库、个人住宅，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中海市下辖的县级市——瀛洲的山中深处。
这个地方的金光耀眼之极，而他没在网上找到这个地方归属任何人的迹象。旁边山中也有一处耀眼的地方，可是那里有明显的房子，直接排除，搞不好是哪个大富豪的山中别墅呢。
狄万宝心中立刻浮想联翩：难道是以前战争年代的藏宝？
想到这里，他顾不上休息，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半夜，立刻定了去瀛洲的“旅行计划”。
5
八个小时以后，胡子拉碴的狄万宝站在这凿山而建的仓库门口，兴奋地狠狠给了自己大腿一巴掌。此刻一天还未过去，即使隔着墨镜，他都能看到仓库内的金光正不断冲击着他的眼球。
就是这里了，几天前在天空中看到这里的闪光最为强烈，那财宝，肯定就在这看上去被废弃的仓库之内！可是，怎么进去呢？狄万宝看着那仓库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犯了难。
远处树林里有声音传来，由于浓雾，狄万宝看不清来人是谁，有几个，但是他还是赶紧躲进了树丛里。也幸好山中雾着实不小，他的躲藏十分顺利。
看着那十几个小青年簇拥着一个比他们小两岁的，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走到门前，狄万宝心下叫苦：这帮人到底干嘛的？
也没看那男孩做什么，门上的大铁锁突然咔哒一声掉在地上。狄万宝眼睛瞪大：怎么打开的？
仓库铁门被这些人拉开，他们鱼贯而入之后，狄万宝看着那从仓库内不断射出的金光，急得抓耳挠腮。
过了一小会儿，仓库内向外传出几声喝叫，又一会儿过去，呯呯呯的沉闷响声传了出来。
狄万宝纳闷地皱起眉头，随后浑身一震：枪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那仓库铁门后，那男孩兔子一样“嗖”嗖地蹿出来，顺着山中道路向下跑去，他身后，和他一起来的十几个人，由一个面目老成的中年人——从胡子来看，狄万宝判断那人最少也得三十多快四十了——带领着，向那远去的人追了过去。
狄万宝精神一振，现在不就是溜进去夺取那财宝的好机会？
他从树丛中哗啦一下站起身，伛偻着身躯小跑步冲进仓库，仓库内静悄悄的，且内中甬道颇多，幸好他的第二次契约能力并未消失，他顺着那金光指引的方向，朝甬道中一路摸索着前进。
水泥地面变成了石头和泥土混杂，甬道也变成了山洞的结构，狄万宝先是跑，后是半弯着身子走，最后只能在地上半跪半爬着前进，但眼前金光越来越浓烈，让狄万宝奋不顾身，勇往向前。
最终，他沿着山洞通道，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洞穴。
狄万宝看看地上，这里摆着一些生锈的砍刀、镐把，还有铁锨，看上去倒像个混黑道的人囤放武器的地方。狄万宝早年间也见识过这帮“抢工地”的家伙，他们的武器，大概也就这样。
金光仍然从泥土下不断射出，狄万宝来不及多寻思，抄起旁边一把铁锨，朝地面挖了下去。
地面一开始颇为松软，然后变得坚硬，但没过多久，狄万宝手中铁锨发出当的一声，明显铲在了硬物上。
狄万宝激动起来，赶紧连下几铁锨，将那物彻底刨出来，原来竟是一个小铁箱，铁箱入手颇沉，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此刻狄万宝也不敢就地检视，赶紧抱住木箱，顺着来路向外走。
快要冲出仓库的时候，狄万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那边也是金光闪烁，但狄万宝只看了一眼，就抱住铁箱跑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可以看到“值钱”的东西，而那边仓库里放着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值钱的玩意”，一堆枪支弹药。
但是这里面那堆长短枪支，确实值钱，如果他够胆，偷一下放到黑市上去卖，那肯定也能赚不少，但他哪有那个胆子！
他抱着铁箱跑出仓库，想了一想，就转身继续朝山顶跑去。刚才那帮小青年是往山下跑的，而且除了那个男孩，个个面露凶光，他也不敢和他们再碰面。
等到翻过了山头，狄万宝终于感觉自己的体力油尽灯枯，他噗通一下坐倒在地，看着手上的小铁箱，即使契约能力已经消散，狄万宝眼中也发出强烈的，对金钱的渴望光芒。
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用钥匙链上带着的瓶起子，三两下就别开了那精致的小铜锁，慢慢掀开铁箱盖，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微笑凝固在脸上，狄万宝掏出铁箱里那一张纸，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掏出手机，艰难地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这才草草将纸塞回铁箱里，随后重重地一脚踹了上去。
“……三十万两的银票，确实，在古代老子拿这个能买几百个丫鬟好几套大宅子舒服过一辈子，可现在有他娘的什么用！啊？卖古董都卖不了几千块！这个破契约！干！”狄万宝真的气愤到了极点，他又想起来王山和他说“这张契约年代久远”的语气，但很快他就偃旗息鼓了。
因为他饿了。
昨天舟车劳顿一天，全靠兴奋劲顶着，让他感觉不到饿，可现在他沮丧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快一天水米未进了。
他翻过山顶，向山下又走了几个钟头，终于走到能看见山下村庄的地方，可是他此刻又累又渴又饿，一步也前进不得了。
他只好抱着那小铁箱，坐在下山的路旁树荫里，躲着秋日的骄阳，靠在树上，慢慢休息。
身后有浓重的羊膻味，狄万宝抱着小铁箱，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去，原来是个放羊的男人，赶着一群羊经过。
这男人衣服过时，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看着狄万宝浑身衣服被山上树枝刮破的痕迹，干裂的嘴唇，甩了一鞭子，让羊和他一起停下脚步，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狄万宝劈手把矿泉水往嘴里灌，他这才发现，这是矿泉水瓶接的是白开水，但这白开水也让他如饮甘霖，那放羊男人看狄万宝喝完水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二话不说，从书包中掏出一个铝饭盒。
看着狄万宝打开铝饭盒狼吞虎咽，少年喉头咕噜两下，但还是一言不发。
6
“这就是俺家，别人家都拆迁了，俺家住得太靠近山，没得拆迁，就留下来了。”男人指指古旧的房子，对身旁的狄万宝说。狄万宝偏过头看看，远处一条公路直通山脚下的隧道，路两旁房子都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狄万宝眼前这栋。
这房子可真够老的……气派倒还挺气派，要在当年，也是不错的山中小筑吧？狄万宝看看眼前这小房子。突然想起自己怀里铁箱中那些老银票，顿时生气起来。
生气过后，他又意兴阑珊地坐下，旁边那个姓米的羊倌还在喋喋不休，说他家祖上也是地主阶级，他小时候听爷爷说，自己家这一支分家的时候，最为受宠的太爷爷最后却只得了山中这栋房子，让太爷爷气得不轻。
但很快，太爷爷就一点也不生气了，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土改，划成分，这些事情对太爷爷以及爷爷毫无影响，他们这一家就平平安安地传了下来。
狄万宝看看这滔滔不绝的羊倌，转头看看这房子，有些意兴阑珊。
祖上是地主？那我倒要看看你这房子里有什么值钱宝贝，他此刻接近万念俱灰，对苦心得来的契约能力，也不那么在意了。
他戴上墨镜，闭上眼睛，发动了最后一次“黄金屋”的契约能力。
旁边羊倌还在说着话，却看狄万宝倒吸一口凉气，捂住眼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屋外，捂住眼睛回头看，又掏出地图，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狄万宝隔着手与墨镜，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金光，过了好久，才轻轻叹一口气，摸索着走回屋内。
那姓米的小羊倌看他回来了，也不管他刚才奇怪的行为，不过此刻话题已经变了，开始抱怨起来：什么家穷人丑，什么年纪老大了也没人肯嫁给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他常年在山上放羊，也没人说话，看起来着实是憋得不轻，这次逮到狄万宝，肯定得说个过瘾才行。
狄万宝突然一把抓住米羊倌的肩膀，把头转向他这边，对他沉声说道：“小米，你对我发个誓。”
7
两天以后，狄万宝带着古董行里请来的专家，沿着山路回到了米羊倌的家。
那专家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衣着入时，戴着副金丝眼镜，一到地方，就皱起了眉头。
这房子里的水泥地面已经全部被扒开，屋里屋外布满一人多深的大洞，狄万宝看着从洞里爬上来，灰头土脸的米羊倌，开口问道：“找到了没？就和我那个小铁箱一样的箱子之类的东西？”
米羊倌摇了摇头，用手擦擦脸上，让脸上的泥道又多了两条。
狄万宝想了想，回头不好意思地对那专家笑笑，指着堆在房外院子里的那堆古色古香，但有些破损的家具：“贝老师，您给那堆东西估一下价吧。”
他也着实没了主意，地面差不多都挖开了，没找到放金银珠宝的箱子，他和米羊倌俩人抱头沉思良久，这才隐约得出一个结论：莫非屋子里值钱的，是那堆家具？
那姓贝的鉴定专家好整以暇地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取出一堆小巧精致的工具，对着那堆家具鉴定起来。
过了五分钟，专家回过头，撇撇嘴：“我二手市场认识一个老弟，他手头着实有两套不错的仿古家具，桌椅床全齐，全套八千，可以转让给你们一套。”
“……啊？”狄万宝有些呆住，他指着那些家具开口：“那这些……”
“这些，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仿古家具的磨损版，现在全套出手的话，二百？三百？”专家看看山脚下的公路，又撇了撇嘴：“找人来拉走，也不知道是你挣钱还是需要给人搬运费呢。”
米羊倌也适时插话：“这套家具是俺爹去世前置办的啊，是2004年还是2005年的事了，他非说这个房子就该配这样的家具，卖了十来只羊才凑齐的钱呢……”
狄万宝呆立良久，那专家却不闲着，走过来，看着因为无力而倚在门框上的狄万宝：“鉴定费还是要付的，你拿来的那铁匣子和里面的银票都不赖，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跑这老远跟你折腾一趟……”
他话没说完，狄万宝手上拄着的铁锨就用力朝门框一剁，门框受击，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知道了，没事你就……”
狄万宝看着眼前专家，话再也说不下去。
专家此刻已经没有那种岳峙渊渟的沉稳风范，他已经半趴在地上，看着狄万宝的铁锨，嘴越张越大。狄万宝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去，自己的铁锨有什么特别的？
他把铁锨举起来看了两遍，再低头，却发现专家还趴在那里，对着那铁锨刚才铲落的门框发呆。
过了许久，专家才站起身来，走进房子，在墙壁，房梁，门框上又是摸又是敲，还刮开柱子和门框漆皮看看里面，口中喃喃自语：“乌木、小叶紫檀、金丝楠木……这屋主当年怎么想的，用这么多名贵木材，就造这么个破房子？”
“好木头？那能卖多少钱？”米羊倌呵呵乐起来，掰着手指头数：“俺村里拆迁以前村长家有两棵祖传的大松树，拆迁时砍了，卖了好几万呢，这要是也能卖上好几万，那可真不赖。”
专家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我给你十万，你这房子都……”
他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子，专家回过头，狄万宝在一旁死死盯着他，冷笑着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些木头我也略有耳闻，可没听说过几万就能买一房子的好事。”
“你要是现在知趣，就赶紧给联系下拍卖行，我们还能给你掏一部分佣金，不然……不是你该赚的钱，别瞎寻思。”
说完这话，狄万宝自己反而愣住了。那专家干咳一声，恢复了翩翩学者的风度，矜持地掏出手机，也不走去一旁，就站在那里，联系起了自己知道的人脉。
“钱老师，我这有一批刚找到的名贵木材，想请您拍卖行那边代理拍卖……多名贵？我估价？得有个几千万吧……可能不止。”
米羊倌本来笑嘻嘻的脸，听到专家嘴里说出的数字的时候，又笑了几秒钟，笑容这才缓缓收了回去，嘴慢慢张到了最大。他猝然间受惊过度，面部表情管理能力，已经丧失了。
狄万宝在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红润的专家，和脸色越来越白的米羊倌，摇头苦笑了一下。
8
两个月后。
首都拍卖公司举办的“名木盛典”拍卖活动，于今日展开了。米羊倌穿着西服，浑身不自在，不是拉拉这里，就是拽拽那里，这让他错过了自己所寄拍第一样东西的叫价：门板大小的金丝楠木。
米羊倌看得清楚，这好像是自己家用来做门的那两块木板，因为其中一块木板上，还有他小时候用铅笔刀刻花留下的淡淡痕迹。
可是就这两块木板，他们怎么能叫出几百上千万的拍卖价呢？米羊倌茫然无措地看看刚才喊得震天响的诸位西装革履的男女，有些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一件事，如果两块门板都能卖这么多钱，那他家拆出来的那些墙板、梁柱、窗框，加在一起的总价，好像超出了之前预估的数字。
他浑身出冷汗，心下却一片燥热：这么多钱，都是我的？
不，依照之前的誓言，他还要分一半出去给狄万宝。米羊倌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台上还在此起彼伏上升的拍卖价。
此时他心中，一个念头慢慢升起：如果我不给狄万宝，好像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是么？
米羊倌浑身一震，接下来的拍卖流程，他就一眼都没看，只是坐在椅子上，一直发愣。
过了好久好久，米羊倌才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决定。
9
远在中海，狄万宝看着电脑上的招聘信息，细致地浏览着。
他其实本来想的很好，如果真的能找到米羊倌家里的藏宝，自己分个一半，也不过分吧？但他没想到，事态很快超出了自己想象。那一整个房子，竟然都是用名贵木材外面贴上便宜薄木板和清漆造出来的！
显然当年米羊倌太爷爷的父亲早有预见，把家中最大的一份财产，用特殊的方式交给了他太爷爷，那之后时局动荡，他太爷爷的父亲怕是也没机会把这个秘密告诉米羊倌的太爷爷，于是米羊倌这一家就这么守着宝山，清贫了近百年。
想到这里，狄万宝呵呵一笑。
财帛面前，谁不动心？
他不相信米羊倌真的还会遵守诺言，分他一半所得，所以此刻已经开始认真找起了工作。
就当作了个好事吧，狄万宝长叹一口气。那天他脱口而出的话，也让自己早就冷静了下来，不该自己赚的钱，不赚也挺好。
再说了，如果有了钱，怎么花，他是真的想不好。他闲极无聊地关上招聘网站，无意识地看着“请救助失学儿童”的弹窗广告发起了呆。
10
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狄万宝拿起手机一看，那米羊倌发来了信息。
“谢谢狄大哥，接好。”
电话挂断了。
接好，接好什么？
很快，狄万宝就知道他要接好什么了。
应用里，米羊倌发来了红包，一个又一个。
狄万宝先是一喜，接着冷笑起来：红包有单个金额上限，每个最多两百，就算他发一百个，也就两万块钱。
自己还真是容易打发啊，狄万宝苦笑起来。
红包只发了四五个，就停下了。
狄万宝摇了摇头：看起来两万块米羊倌都不舍得出。
过了半小时，狄万宝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他理都不理，发出去两份简历，才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
四十多条短信。
“您的银行账户ＸＸＸＸＸ收到转账１，０００，０００元，请注意查收。”
“您的银行账户ＸＸＸＸＸ收到转账１，０００，０００元，请注意查收。”
“您的银行账户ＸＸＸＸＸ收到转账１，０００，０００元，请注意查收。”
……
狄万宝愣愣地打开手机银行应用，看着上面显示的八位数，拍了拍脑袋。
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狄大哥，按照约定，俺已经开始把一半钱打过去啦，刚才给你发红包，才发现转起来有限额，还很慢，俺麻烦了好几家银行的人才帮我把钱转过去一部分……剩下的，等回去我请你吃羊肉的时候给你啊。”
狄万宝浑身颤抖，过了好久，才沙哑着嗓子说出一句话。
“你还真的把你拿到的钱给我一半？”
“啊，俺爹说了，男人嘛，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了啥，就得做到啥。”
狄万宝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小米，你接下来想干什么工作？”
“啊？我不知道啊，我打算先把我家那片山买下来，再买几百头羊……”
“剩下的钱买楼吧，然后你雇了我，我给你当管理员，天天去收租，修家电下水道我也拿手的。”
“好啊，那你的钱打算干啥，也买楼？”
狄万宝沉默了，想了好久好久，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他的眼睛重新发出光芒。
11
算命店里，王山又玩了一局游戏，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成立的慈善机构的新闻，王山看着里面站在首位的，狄万宝熟悉的脸，笑了笑，把电视关上。
他掏出两张纸，一边看一边小声喃喃自语。
“这‘黄金屋’，总算不是所托非人，那这两张‘颜如玉’和‘千钟粟’，到底谁会拿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