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不中

1

计明华看着同学狼吞虎咽,满脸温柔的笑容,他看对方吃得差不多,殷勤地递上饮料,这才开腔:

“我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听到了吧?我们这个新闻网你也是知道的,世界五百强下属子公司,那福利待遇可是棒极了,你不是还没找到工作?放心,有哥哥我担保你,绝对能进来,到时候咱哥俩珠联璧合……不对,天造地设……也不对,总之就是最佳拍档啦!”

他那同学吃饱了抹抹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好整以暇地说:“计明华,你们那单位老子早就去面试过,而且也被录取了。”

“那你……靠!”计明华恍然大悟,但对方早已经一个转身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只远远扔下一句话:“一饭之恩没齿难忘,那藏边你就自己去吧拜拜——”

计明华狠狠一拍桌子,烤肉摊老板不善的目光扫射过来时,计明华已经乖巧地坐好,只不过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

他现在就职的这家新闻网最近获得母公司注资,准备大展拳脚,在全国甚至世界各地都要设下记者站,正是用人的时候,四下里招聘,才让计明华这种大学玩了四年游戏的混子,轻轻松松入了职。

计明华十分珍视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以他的毕业院校和在校履历,若不是因为这次机缘巧合,他削尖了脑袋也进不来这么大的公司。

但是,进来归进来,刚入职就被告知很有可能下个月被派驻到西藏,还不是西藏市区,而是靠近国界线的附近。据说一待就是大半年——之后回家休息一两个月,再继续回去待大半年。这让计明华彻底傻了眼:敢情自己这么轻松入职,是因为这个?

但这贼船好上可不好下,现在已经过了招聘季,自己如果提出离职,一个是面子上过不去,另一个是工作上过不去,怎么说也得待一年混个资历,才好跳槽啊。可是,计明华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单薄身板,他怕自己有命上得去高原,没命下来。

计明华愁得坐在烧烤摊上,一杯一杯灌酒,一把一把薅头发。夜色渐深,烧烤摊快打烊的时候,计明华才喟然长叹一声,霍然站起,他下了决定:还是命重要,明天就辞职。

虽说决定已下,但这么好的工作,又是这么离职,计明华已经想到自己之后的惨淡未来,他叹着气摇摇晃晃走在人影渐稀的路上,秋风萧瑟,吹落两片黄叶,让他心中倍生寂寥,他看看空无一人的大街,忍不住心中烦闷,突然想大叫一声。

刚张开嘴,一张纸被风吹过来,“啪”地一下,正正贴在计明华脸上,他暴跳如雷,从脸上揭下那纸,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劲撕。

薄薄的一张纸在他两手加力撕扯之下,纹丝不动,计明华惊咦一声,又低头看看那纸,再试探着使点劲拽了一拽,那纸还是丝毫无事。

他看着纸上那印着的影影绰绰的一座古城,突然觉得秋风入骨,遍体生寒。

撞,撞鬼了?

刚才喝的那点酒已经顺着毛孔全都钻了出去,他浑身冷汗直冒,将那纸翻了过来一看。

路灯下,那纸另一面上,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不中),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九月初十”

计明华正在迟疑,却听到身后有个细细的声音说:“别签,这张契约……”

那声音还没说完,计明华就回过头去,顿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号,抓着那纸“嗖”一声就跑远了。

他身后那只小小的黑猫也被吓了一跳,向自己背后看看,并没发现什么,再回头时,计明华已经跑得不见踪影。黑猫索性坐在原地,口吐人言,喃喃自语:“这人到底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2

计明华在灯下看着那张黑白两色的纸许久,最后才一拍大腿:“富贵险中求!”

他掏出笔签字画押,看着纸无风自动,飘向空中,无火自燃,他先是一愣,这才嘿嘿傻笑两声:看起来这玩意是真的。

对契约上那个“不中”的字样,其实计明华隐约也有些恐惧:这个“不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如果他猜想的没错,这契约可以解自己的燃眉之急,那就足够了。

待得纸张化灰消失,计明华四下里看看,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又等待良久,这才颓然躺回床上,折腾了半晚,计明华又累又困,仰躺在床,很快睡了过去。

手机上的闹钟响起来时,计明华迷迷糊糊地摸索了几分钟,才把手机摸到,但这时候他也醒了。计明华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厕所,对着马桶站定,拉下短裤。

哗啦啦——

“哎呀!”计明华向后退了两步,他从八岁起,可没犯过“尿到马桶外面”这种低级错误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振奋精神,扶稳两腿中间那物,抛物线精准地射向马桶正中,这才让计明华安心少许。

另一只手上的手机此刻消息通知声响起,计明华转头一看,原来是工作群里的消息,这消息让计明华“嘿”一声笑,原地蹿起半米高。

“接上级通知,藏边记者站建设因故延期……”

后面的字计明华根本就没看,记者站延期了,还有自己什么事?自己又可以过上天天在工位“上班一杯茶一台电脑,一个游戏玩一天”的悠闲日子了。

本来他对自己每天闲着还能白拿工资分外不安,但现在既然知道公司把他招进来就是为了派驻进藏,他那点工资小偷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现在更是打定主意,打算把自己大学期间软磨硬泡恳求家里买下的超级游戏本搬到公司去,玩他个昏天暗地!

3

地铁上,计明华掏出手机,插上耳机,惬意地打开他最近沉迷的多人淘汰赛模式射击游戏,倚着车门旁边的扶手玩了起来。

匆匆几十分钟过去,计明华嘟嘟囔囔地把手机收起来。

今天他运气很差,游戏里辛辛苦苦收集了大半局枪械弹药,碰到一队敌人,自己一梭子子弹全打在敌人腿边,倒是惊扰到对方,让对方把他打成了筛子。游戏最后结算的时候更气人,还给他强行安了一个“人体描边大师”的战斗成就。

他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迈步进入装修富丽堂皇的公司大厦,挤进电梯,路过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其他办公间的同事们,带着悠然的微笑,走进自己所属的办公间。

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个办公间的成员,好像大都是有关系有后台被安插过来,平时除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工作——一般九点上班,九点半就能做完的那种——剩下的时间都爱干嘛干嘛,只要在工位上就行。

计明华应聘的是记者职位,本来已经做好了毕业之后上山下乡脱层皮的打算,却没想到自己“运气绝佳”,稀里糊涂地被分配到这个养老部门,他倒也既来之则安之,全没考虑过自己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怎么进入了这个部门。现在想起来,根本就是个陷阱。

计明华咬着牙,将自己包里的电脑放在工位上,心中愤愤不平:我说办公室这帮孙子对自己那么好,平时还总用一种看替罪羊的可怜眼神偷瞄自己,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藏边记者站!估计是说好每个部门都要出人,于是他们就把计明华给弄了进来。

“啊,小计来了。”办公室的头儿挪动胖大的身躯,走过来满脸含笑:“藏边记者站延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小伙子运气真不错,你就放宽了心,弄不好下次就选不到你头上了。”

计明华微笑点头,一言不发。

他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把自己的工作做完,耗时十分钟,创造了新纪录,然后像办公室内其他人一样,打开了游戏。

——以前他可不敢这么干,即使左边工位在看美剧右边是外放的抖音,他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把游戏窗口最小化,装也要装出一副勤奋的样子来嘛。可是今天,计明华不管那么多了。

既然知道了自己是办公室“不可或缺”的替罪羊,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计明华看着电脑屏幕上熟悉的游戏登录界面,微笑起来:自己这段时间都没敢光明正大地玩,这都掉段了,不行,今天开始,要好好地补上去!

几个小时后,隔壁沈大姐——她强行要求所有人叫她安娜,但除了新成员计明华,基本没人这么称呼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演到节骨眼的美剧,眼泪汪汪,手里的薯片将送未送,正在唇间打转,就看桌面平板电脑被一股大力震得悬空半秒,才“啪”一声倒在桌子上。

沈大姐柳眉倒竖,站起身来冲隔板对面的计明华怒瞪过去,计明华抬起头,眼中的愤怒把平时仗着自己是销售部部长二姨,而颐指气使的沈大姐的嚣张气焰一下浇熄。

沈大姐尴尬地笑笑,脑袋探过去看了一眼,“啧”了一声,脸上的粉扑簌簌如雪飘落:“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打游戏输了么,来,安娜姐姐给你吃薯片,别生气了啊。”

游戏输个一局两局,倒也不至于让计明华如此失态,可是,如果从早晨九点十五分,输到十二点呢?

计明华今天这一上午,把自己擅长的游戏全部试了一遍。

他确认了一件事:那个叫“不中”的阳寿契约,真的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应该也是这契约,让自己免于被挑选派驻到藏边记者站去的。

可是,为什么这契约让自己玩游戏也打不中人了?

他平时就爱玩个对战游戏,现在一枪一箭都打不中敌人,刚开始对方看他段位高还颇为忌惮,发现他“菜得可以”之后,让他遭受了长达数小时的网络软暴力,包括羞辱,嘲讽,和好心让他赶紧去医院检查视力的劝告等。

计明华呆呆地盯着电脑,就连旁边突然传来的细小声音都充耳不闻。他端起杯子走向茶水间,看着水流进杯子,一脸委屈的他,眼泪竟然慢慢流了下来。

“喂,喂,计明华。”

计明华木然回头,看着那端坐在咖啡机上的黑猫,愣了几秒钟,这才伸手打招呼:“你是来带我去地府的么?来,走吧,赶紧。”

黑猫被他没头没尾的话震慑,好半晌才继续口吐人言:“你说什么蠢话,我是来问你,那契约……”

“对,契约!”计明华怒从心头起,跑前两步一把抓向黑猫,黑猫眼看就要被抓住,却突然原地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饮水机顶上,冷冷看着计明华:“你真想死?”

计明华看着那黄澄澄的一对竖立瞳仁打了个冷颤,讪笑着举起双手:“猫大仙,我这不也是着急么,你不知道我这一上午是怎么过来的。”

“哦,这么说你已经签下了那个契约。”黑猫将身子伏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计明华,小小的脑袋搭在两条前腿上:“城西找王半仙,只有他能帮你了。”

4

算命店里,名叫王山的青年吃惊地盯着计明华看了好久,才试探地问:“你……怎么想的?这种堂而皇之写着‘坑爹’的契约,你也敢签?”

“我大致也听那个黑猫大仙说过了,契约本没有好坏,全看用的人如何,不是么?”计明华只感觉脸上发热,但还是强行辩解:“这个契约肯定,肯定有用处的吧?我不是也靠这契约躲过了藏边记者站这一劫?”

“有用是有,不过这契约是给那些枪林弹雨里的战士们准备的。”王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些人如果得了这个契约,至少能保证几年时光生命无虞,‘不中’,包括平时射击不中,也包括不会被射击或者打击到。

所以这对他们真的是一张好契约,有这前提,撒尿不准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何况那些战士平时能面对马桶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还有的运动员会签这张契约,我记得这契约前一个主人就是一个什么橄榄球手,他有这张契约可以永远躲开对手的追逼,在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

而且这契约,应该不至于让你去不了藏边,应该是正好赶巧了,那记者站是真有事吧。”

计明华霍然站起,大惊失色:“什么,你是说我,还是得去藏边?”

“可能性不小。”王山徐徐点头。

计明华颓然坐下,王山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样子,叹了口气:“要不行我再给你一张别的契约,你再豁出去几年阳寿,把这个契约能力中和一下……”

却看计明华好像想到了什么,阴沉的面色缓缓消失,眼中重新出现了希望的光芒:“等一等,王半仙,你刚才说,这个契约最适合什么人来着?”

5

三个月后,中东。

这里是两大势力的纷争地点,小规模战斗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战地记者们全都扎堆住在联合国驻地的帐篷里,远处炮火隆隆,即使是最胆大的记者,此刻也不敢冒着死亡危险,再往前走几公里,去做实地采访。

事实上,光是待在这里,就已经有随时被流弹开瓢儿的风险,这帮战地记者也都是人中豪杰,才可以来到如此前线的地方。但尽管如此,他们也大都歇住了脚,打算等两方武装力量拼出个输赢,再进入前线采访。

老戴紧了紧身上的防弹衣,抓着卫星电话的手突然攥紧,另一只手上的扑克猛地按在权作桌子的弹药箱上,嗓门也大了起来:“什么,协助兄弟单位来采访?来多少人,带不带雇佣兵?有多少年战地履历?什么?一个新人……瞎胡闹!”

老戴放下卫星电话,旁边金发碧眼的记者同行抓着手中扑克,笑嘻嘻看了他一眼:“电话打完了?不要这样嘛,有同事来一起挨炮弹弹片,不是很开心的事情么?三带一!”

前面的话,金发记者是用英语说的,这“三带一”却是用中文,且字正腔圆。从他的话来看,他应该也是能听得懂中文,所以才接得上话。

“管上,我报单张了啊……乔恩,你是不明白,这很有可能就是过来镀个金的,也不知道谁家大少爷发这个疯,过来蹭这个荣誉,我倒不怕荣誉被抢,可是万一出个什么岔子,老子……”老戴恨恨地说。

金发记者会意地笑笑,抽出四张牌,一把拍在桌上,中文脱口而出:“炸弹!”

帐篷里十几个肤色各异的记者本来各忙各的,听到这句中文全部齐刷刷缩了缩脑袋:“炸弹?哪里?”

帐篷门帘被人掀开,计明华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四下瞟了一圈,现场只有老戴一个黄种人,他赶紧走过去,殷勤地嘘寒问暖:“戴师傅,我就是计明华,是……”

“我不管你是谁。”老戴刚输了一把牌,没好气地从身上的防弹背心里,十分肉痛地掏出一个小塑料包,那金发记者眼睛瞪大,一把抢了过去,打开这小包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嘴里:“我就说老戴你肯定还私藏了一包……蟹黄味瓜子仁,好吃!”

“这东西哪有巧克力热量高,你要真想吃,这次活干完了跟我回中国,别说瓜子仁,蟹黄饭都管饱。”老戴叹了口气,回过身冲计明华点点头:“防弹衣有么,没有从我箱子里拿,那边洗漱,那边吃饭,那边上厕所……”

“戴师傅,我是来工作的,你只要告诉我咱们主要要采访什么就行。”计明华不卑不亢,但说的话让帐篷里这些老记者们都笑了起来。

老戴也笑着,指指帐篷上挂着的交战地图:“行啊,看见那地图没有?那上面有反对派武装可能的老巢地点,他们的将军懂英语,听说还在中国留过学,你只要能和他说上话,做个十分钟的采访,不只你,我们全部都可以回家。喏,采访的主要问题都在黑板上,很简单。”

旁边的金发记者将最后一枚瓜子仁倒进嘴里,嬉笑着用腔调奇怪的中文接话:“前提是,需要先穿过三公里宽的交战区。”

计明华沉默了,老戴看看计明华的样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回头把扑克牌收拢在一起,一边洗牌一边说:“你就先安心在这住下,过两天我叫摄像小王给你拍个背景是交战区的采访录像,你拿着回去就可以交差。你……咦,人呢?”

那金发记者头也不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戴发牌:“估计害怕了,车队还没开走,你看他行李都没带多少,这是出去坐车,回去安全地带了吧?”

帐篷外炮火不知道为什么,朝这边联合国管辖的区域偏移了好多,一时间人人耳中嗡嗡作响,炮火声小了一点以后,在场的战地记者们纷纷用各国语言骂起了街。

此时正是上午,老戴和金发记者还有另一个记者玩了整整一上午斗地主,耳听得交战区枪声不断,中午只好掏出珍藏的大碗方便面——是老戴输给金发记者的——一起凑合吃了一顿。

就在老戴和金发记者用三四种语言对骂着争论“方便面汤到底该归谁”的时候,突然帐篷里一直端着望远镜朝交战区看的某个老记者,大叫一声,放下望远镜,见鬼一样回头看看老戴。

老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看我干嘛?”

说着,老戴走过去,拿起望远镜,看向交战区。

接下来,他大惊失色。

望远镜里,交战区边缘走过来的,正是上午来的那计明华。

他胸前反背着个小包,浑身上下毫无防护,在满地的弹坑,和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残垣断壁间,仿佛闲庭信步。身后破败的小楼黑洞洞的窗户里火光闪亮,子弹“嗖嗖”穿过他身侧、头顶甚至脚底,将他四周的土地打得尘土飞溅。

但诡异的是,计明华不躲不闪,但一发子弹都没落到他身上。

帐篷里沸腾了,所有记者挤到帐篷前,看着远处那计明华迤逦而行,仿佛在看外星人。

“他,他是超人,可以挡子弹?”老戴旁边那金发记者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计明华走进了围墙之后,看着帐篷门口那一堆挤在一起的人头,将胸前小包里的摄像机掏出来,高兴地挥了挥手:“嗨,采访我做完了,戴师傅,咱们什么时候回国?”

6

凛冬将至,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将初雪晒化成满地水迹。王山坐在店门口,刘文轩将茶壶放在他身旁,就自顾自回到屋内,王山惬意地抿一口茶,突然抽了抽鼻子,腾地站起身来。

“怎么了师叔祖?”刘文轩纳闷地出来看着面色沉重的王山。

王山慢慢开口:“有硝烟味道,好浓。”

他看着那边的楼宇边缘,不到半分钟,计明华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王山这才放松戒备,看着计明华嬉皮笑脸地走近,冲他点点头:“大战地记者,好久不见啊,你的新闻我都在电视上看到了,真牛。”

“哪里哪里,还不是托那张契约的福。”计明华嘿嘿笑着。

他现在可今非昔比,三个月的时间,中东,东南亚,南美,他奔波往返,在数个最危险的、战火燃起的地区“冒死”采访,拿回来的资料够其他最大胆的记者用几条命去换的。

连王山都通过电视知晓,计明华好像马上就能拿到一个什么策奖,据说是记者一生最大的荣耀。有了这些殊荣,计明华就算就此退休,也有无数公司抢着将这尊大神请回去供起来。

王山也约略知道这些,所以他看着风尘仆仆的计明华,好像猜到了他这次来的目的,他又抿了一口茶,这才开口:“所以这次你是事都了了,来找我给你把契约解除?”

计明华慢慢不笑了,他在王山身边的门槛上坐下,身上再没有之前的惫懒之气,看上去干练了很多。他抬头看着王山,沉吟一下,这才不太好意思地开口:“王半仙,你神通广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多带点食物在身上?”

王山纳闷地歪头看他,计明华继续说:“我……这几个月,在战火地带,看到了好多好多难民,我一开始也是想多干几个活就赶紧回来,可是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如果我能救几个人,比拿到什么军阀毒枭的采访,更过瘾。”

“但是我一个人能力有限,那么多孩子,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饿死……”计明华声音哽咽,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所以,王半仙,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这些难民?我也不求别的,能让我多背点粮食给他们,就能多救十几个难民孤儿……”

王山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的计明华,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契约,拍到计明华手心里。

“千钟粟,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