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得道
1
麻松明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笑着劝慰妻子:“好啦好啦,我爸说的也对,姓麻的在中海市就这么一支流传下来,我这个表叔虽然平时不跟咱家交往,但这么大的事情,我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他又拍了拍仍然嘟着嘴的女儿:“游乐园什么时候不能去,囡囡乖,等爸爸忙完这阵带你好好玩几天,好不好?”
他的女儿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倔强地拧过头去小声抱怨:“可是过两天我就开学了。”
麻松明还要说什么,但电话已经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嗯啊几声,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他的这个远房表叔平时和他家来往甚少,这次表婶去世,还是自己父亲看表叔一个人照顾自己颇为艰难,才让麻松明过去帮把手,看看表叔缺什么,帮忙打理一下。
麻松明驱车赶到许久未去的表叔家,发现一切如故,这中海市远郊的村子变化不大,表叔的家还像以前来那样,平房小院并不很大,但里面花草盆栽郁郁葱葱,被侍弄得颇为精致。麻松明在院门敞开的天井中站了站,看着那几盆叫不上名来的花草,略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几盆花要不是现在蔫了,那长得是真好看,他怎么没在别人家见过?麻松明只疑惑了几秒钟就赶紧往前走,自己这表叔脾气挺怪,一辈子好像就爱个花草,现在花都快枯死了,表叔没事吧?
“表叔,我来看你来啦!”麻松明敲了敲门,门应手而开,他进屋转了转,哪里都没人,顺着后门进了后院,后院也有一个小园子,种了两垄白菜,几颗南瓜,还有茄子辣椒,麻松明看到自家表叔正在菜地中央坐着,看着满地的蔬菜愣愣地发呆。
麻松明心中轻轻叹一口气,人生在世生老病死,这未亡人一关可难过,看着老头在秋日暖阳下瑟缩得像一只行将就木的蝉,他轻轻走过去,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宽慰老人。走近了麻松明却松了一口气:老头面色红润头发漆黑,看上去身体好得很。
老人却好像没看到麻松明一样,坐在那里,小声念念叨叨。麻松明即使离近了,也只能隐约听到“不难受……不行……没感觉……”
麻松明警惕心起,自己这表叔不会是爱侣新丧,被打击的精神出问题了吧?他看看自己一脸轻松神色的表叔,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
突然,阳光下的老头轻轻一拍自己膝盖,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麻松明,微笑起来:“来了啊松明。”
麻松明赶紧搀扶他从那小马扎上站起来,问清楚表叔今天还没吃饭,赶紧去厨房张罗起来,麻松明的表叔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点了点头。
而麻松明一边炒菜,一边在想的是:该用什么办法劝自己表叔去看看心理医生呢?
2
说来也怪,自从那天之后,麻松明的表叔就住了院,没过一个月竟然也去世了。
这次是麻松明的父母出面操办葬礼,麻松明正赶上工作忙,只在葬礼当天去了一趟,之后几个月都一直没什么空。
这天好容易有个假,麻松明带着女儿去把自己半年前欠下的债还了: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去了一趟游乐场。等到回来以后,麻松明开车带着老婆孩子去了趟父母家,因为自家老爹从昨天就用拿手的锅包肉勾引孙女,劝说她今天从游乐场回来后,一定要来爷爷家吃饭。
麻松明还要开车,没办法陪自己爸爸喝酒,这一个人喝酒没数,慢慢就喝多了,麻松明的父亲醉眼惺忪,话比平常多很多,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我这个远房表弟大半辈子都没得过病,怎么就这么没了呢?还不到一个月,也算万幸没吃什么苦受什么疼,躺在床上就走了,可你说这人这一辈子……说起来也真是,表弟性情是有点凉薄,媳妇葬礼他都没掉眼泪,确诊以后在医院里天天又哭又笑,真是……”
麻松明耐心劝慰几句,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招呼妻小要回家,他母亲摘下围裙,匆匆从厨房出来,进卧室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来:“上次办完你表叔的葬礼,律师给你爸的,说这个是留给你的,让你爸转交来着。”
麻松明哦了一声收下,开车回家,一天忙活下来累的够呛,妻子女儿很快睡着,麻松明却困过劲儿了,下午看自己父亲喝得过瘾却只能眼巴巴瞧着,干脆开了瓶酒,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小,享受起了一个人的悠哉时光。
球赛转播到一半插播广告,麻松明一眼看到被自己进门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文件袋,拿起来拆开,他本以为是留给自己的一小笔钱,但文件袋里只掉出来薄薄的几张纸和一根笔。
喝了点酒,麻松明困劲终于上来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阅这几张纸,前面的是房屋产权让渡协议,最后那张纸看上去倒挺奇怪。
那纸背面画了个影影绰绰的什么城的样子,正面写了几行字,麻松明揉揉眼睛看过去,只见那上面写着:
“契约书”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得道),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庚子年正月十二”
麻松明又揉了揉眼睛,他困劲上涌,眼前发花,脑子也不怎么转弯了,只看清几个要签字的地方,根本没在意上面写了什么,就把名字一签,转身进了卧室。
看上去好像是什么契约,莫非表叔把他那小院儿留给自己了?总之既然是给自己的,先签了等明早起来仔细看看就行。
无人的客厅里火光亮起,又很快消敛,一分钟后麻松明嘟嘟囔囔地走出来:“我是不是有点老了,喝两杯就困,睡觉电视都忘记关……嗯?”
桌上的纸好像少了一张,麻松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关掉电视。
3
“得道……什么意思啊到底。”麻松明拿手捶捶脑袋,他昨晚是喝了点酒,可是也没喝到出现幻觉的地步,那张突然消失的纸,经过这一晚,今天就想了起来。可是麻松明虽然知道好像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但始终想不明白,那纸上说的“得道”是什么意思。
没等麻松明想明白,就被自己部门老大叫着出发了,今天和客户又有一场硬仗要打,而且老大下了死命令:今天这单必须谈成,他不信他和麻松明还有另外两个老伙计,四个人都吃不下这一单。
这一单,意外的顺利,麻松明的老大非常开心,叫上三个得力手下直奔中海最大的饭店,说要好好犒劳犒劳部下们。席间麻松明看着自家老大酒到杯干,有点担心,但几杯下肚也失去了判断力,等到麻松明晕晕乎乎上了老大开的车,才突然明白过来,他摇晃几下脑袋,看着旁边驾驶座上满面红光握着方向盘的上司,艰难开口:“赵哥,你喝了酒怎么还开车?”
“哎呀没事,就这么两步路,警察抓不到我的。”
“不是,赵哥,要不你先停车,咱们找个代驾……”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麻松明你……我c……”
时间在这一瞬好像慢了下来,麻松明眼睛睁大到极限,看着车窗前快速接近的那大货车屁股,撞击的感觉立刻传来,麻松明只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脑中浮现出父母妻儿的面孔,身子在空中激烈碰撞数次,疼痛感让他立刻晕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坐在马路边的麻松明脚还是软软的,站不起来,他看着高度只剩原先一半,整个“钻”进大货车屁股底下的那辆车,看着消防车呼啸而至,看着消防员从车里“抠”出三具变形严重的躯体,慢慢把手举起,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着。
他身上有些擦伤,脑袋也有些晕,好像有点脑震荡。
但这不对。
车上的其他三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自己为什么却可以只受一点轻伤就活了下来?
麻松明这时候才想起来害怕,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一个年轻男人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
麻松明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那男人,年轻男人也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这才开口:“原来那得道契约让你给签了,还行,至少没有让个坏种捡到,哦,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行。”
麻松明眨了眨眼睛,声音干涩地开口:“契约?那个契约?”
“嗯,‘得道’契约,如果没有那契约,你估计比那几坨人还扁。”王山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车祸现场那边,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没事,我就是来看一眼,没事我走啦,哦对了,你这契约别的都好,就是得注意时间长了……”
麻松明突然站了起来,紧紧抓住那叫王山的年轻人的手:“你等一下,请你……跟我说说我签下的这个契约到底有什么作用。”
王山不耐烦地一挥手,看着麻松明满脸哀求,还是开口解释:“得道成仙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麻松明点头,王山却笑了起来:“当然,在现在的地球上,没人可以真的得道成仙,但这契约可以让你百病不侵,长生不老是真的,可以说是阳寿契约里数一数二的好玩意了。你看看你同车那仨,都撞的没人模样了,你再看看你,明白了?”
麻松明愣愣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起来也奇怪……”王山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这契约应该是流通最慢的一张契约了,我还以为接下来的一两百年不会看到它,毕竟有了这张契约,一个人就是想出点什么事都难,怎么突然就出来了呢?”
麻松明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远房表叔。
没等麻松明回答,王山已经转身走了开去:“就这样了啊,你要有什么事可以来城西找我,记住,我叫王山。”
4
“松明,诶,松明,怎么又发呆,和你说话呢!”麻松明的妻子带着娇嗔轻轻掐了一把麻松明的肋下,麻松明不好意思地回头,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说是不是?”麻松明的妻子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她看着麻松明的脸,表情有些疑惑:“我感觉昨天护士才把咱闺女抱给我,她躺在我怀里,皱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似的,想不到这一眨眼就十岁了。说起来,我这几年皱纹都长了不少,麻松明你怎么没见老,你……背着我去做拉皮手术了?”
麻松明神色有些不自然,正要说话,却看自己老婆扑哧一声乐了,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咳嗽了起来。麻松明也跟着笑起来,搂住她的手使了点劲,看着在过山车上兴奋尖叫着的女儿从他俩面前呼啸而过。
这几年麻松明顺风顺水,他再没有得过任何病,身体也一天天更加健壮起来,本来他还有些担心随着年纪增长,自己的工作会受影响,但这两年他的体力甚至超过自己年轻的时候。
只有一件事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对。
他看待事情,越来越“淡”了。
自从知道自己获得了一个了不得的契约,那个年轻人和他说过的话,就经常在麻松明脑袋里反复来回:百病不侵,长生不老。
不知道是契约导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麻松明虽然体力耐性比年轻的时候更好,自己老大去世后,他也顺利接手了整个部门的管理工作,本来应该是放手大干一番的时候,但他却始终提不起劲来。
他也曾经努力找过自己失去干劲的原因,想来想去,他有些明白了。
没有什么意义,在可以预期的,漫长的生命对比下,短短一世的爱恨情仇,春风得意,已经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
就算自己在这几十年创下一番事业,然后呢?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金山银山也有花完的那天,多好看的女人也会衰老死亡,如果这是他将来必然要面对的事情,他现在应该就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接受不了。
麻松明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妻子,这几年她老的很快,她还能陪自己多久呢?
麻松明心稍微抽痛了一下,但很快就抑制住了。
漫漫人生路,本来是一起走到头,现在我只能看着你走下去,而我要走一条更长更远的路了……
妻子的咳嗽并没有停下,反而加重了,麻松明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温柔地掏出带着的纸巾递给妻子,并轻轻拍着她的背。
妻子不好意思地笑着,纸巾捂住嘴,重重咳嗽几声,手上纸巾里血红一片,刺痛了麻松明的眼。
麻松明愣愣地拿过纸巾,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妻子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想要说话,但脸色突然更加苍白,一下晕倒在地。
5
病房里,麻松明的女儿兴奋地看着手上不断变长的苹果皮,但她年纪还小,没法如她所愿一刀削好苹果,果皮还是从中断了,她吐了吐舌头,重新削起来。病床上躺着的麻松明妻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转头看去,麻松明站在病房外,医生和他靠得很近,正说些什么。麻松明一直在点头,神色严肃。
过了一会儿,麻松明走进病房,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妻子:“老婆,医生跟我说,你……”
“怎么样?”麻松明的妻子心沉了下去。
“你扁桃体发炎挺严重的,所以才咳血,他叫我劝你做个扁桃体切除手术……噗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你得了绝症了?”麻松明板着的脸终于绷不住了,笑得断断续续地对她说。
麻松明妻子脸上的阴郁一下子全部消散,她气咻咻地抓起女儿手上的苹果皮冲自家丈夫作势扔过去:“你等我拆了身上这堆管子,好好收拾你!”
“哈哈哈,好啦好啦,你躺好,我去把手术费交一下。”麻松明笑嘻嘻地转身走出病房,脚步轻快地走进电梯。
他就那么站在电梯里,站了不知道多久。
“肺癌……晚期……三到六个月……做好心理准备……”医生刚才和他说的话还在他脑子里不断回荡,像一柄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几年来筑起的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敲散了。
麻松明手扶住电梯边沿,把走进电梯的一个护士吓了一跳:“你没事吧先生?”
“我……我没事……我,我老婆,我老婆快死了。”麻松明前半句语调正常,后半句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他无助地看着护士:“我老婆,我老婆快死了。”
6
算命店里,王山不耐烦地听着刘文轩不厌其烦地讲解戴口罩的正确办法,一转头看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店里,顿时像看到救星一样:“诶你不是那个,什么来着,哦,签了‘得道’那个走运的老哥,怎么了,是不是时间久了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在乎人间事了,感觉不对才来找我?别害怕,那是正常的事情。”
但麻松明却没有接话,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有些邋遢,看上去好几天都没换了,他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死死盯着王山:“我这契约能不能转让给别人?”
“……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转让契约……有人威胁你?”王山冷笑一声,手向背后一伸,锤子就出现在手上:“跟我说是谁,我去跟他讲讲道理。”
“不是,我老婆……”麻松明结结巴巴把自己妻子骤得绝症的事情说了一遍,眼神希冀地看着王山:“我这个契约可以百病不侵不是,如果我把契约转给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哦?你舍得?多少人为了这份契约,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毕竟这可是‘得道’啊,古代那些皇帝们……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要提,就说现在吧,这张契约换个小国酋长还是轻轻松松的。”王山看着麻松明,有些好奇:“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出现长生种才有的那种感觉了吧?就是‘既然生老病死不关我事,那么俗世间的亲情爱情也不过是梦幻泡影,无论亲朋好友,不过是自己生命旅途中的匆匆过客’那种感觉,你难道没有么?”
“有,而且我还认真想过,想过很久。”麻松明定下神来,认真回答:“我确实想过,所以我害怕了。”
“害怕?”旁边的刘文轩疑惑地插嘴:“怕什么?”
“怕长生。”麻松明神情更加坚定:“我只要一想到,以后要看到自己老婆孩子爸爸妈妈亲戚朋友在自己眼前一个个老死,就怕得不得了。有个说法是,如果你死了以后,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死了,那么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也就消失了。那么如果所有记得我的人都死了,而我还活着,那么我的这种‘活着’,还有多少活着的成分呢?”
“我也明白为什么王半仙你嘴里的那些‘长生种’为什么会慢慢断情绝性,因为人这一生其实很短,匆匆长大,匆匆变老,匆匆死亡,正因为它很短,所以人们才努力在短暂的一生里努力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努力体验自己想体验的,努力享受自己想享受的,而这种短暂生命的压力取消以后,人的动力也跟着失去了。”
麻松明的眼睛越来越亮,好像在说话中信心也跟着更加坚定:“所以我不打算再‘得道’,不要再活千秋万代,我只打算活好我这一世,所以我不想我老婆死,王半仙,你能不能把我这张契约转移给我老婆,让她活下来陪我过好这一辈子?”
“这……”王山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看你那份契约?据我所知,‘得道’契约要求的阳寿,从来都不是什么三年五年十年,从来都没有数字。”
“那是什么意思?”不好的预感在麻松明心中冒了出来。
“意思就是,你是用你的全部阳寿换了这张契约。”王山轻轻摇着头:“上一张给你契约的人,是不是很快就去世了?如果你把契约转给别人,你也会步他后尘的。”
“这……”麻松明沉默了一小会,就轻松地笑了起来:“也行,不过你得等我买个保险……这应该不算骗保吧?”
王山看着麻松明,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在麻松明身前一抓,一张纸就被他抓了出来。
“这个还真是挺难的……我尽量吧,你做好准备。”
7
麻松明没有拿到确切答复,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医院,进了病房,就发现自己妻子在抱着女儿哭。麻松明浑身哆嗦一下,慢慢蹭到病床前:“老婆,你知道了?”
麻松明的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麻松明更加难受。
“这家医院,我一定要告他们!”妻子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怒气冲冲地说。麻松明虽然觉得妻子有些胡搅蛮缠,但她都这样了,也只好顺毛捋:“对,好,告他们。”
“竟然误诊我得了癌症,中午护士说漏嘴,下午复检就说误诊了,你说如果我要有个心脏病,不是得让他们吓死,哇——”说着说着麻松明的妻子又哭了起来,麻松明却愣住了,眼睛越睁越大:“误诊?”
“对啊,他们还说要免除咱们的医药费,还说这段时间床位紧张希望我们早点出院……”不顾扔在唠唠叨叨抱怨的妻子,麻松明内心一阵狂喜:那王半仙果然神通广大,到底还是把契约转给妻子了。
他突然面色一变,说一句“老婆你自己办出院手续我有要紧事!”就往外走,妻子在身后追问他去忙什么,他只来得及说:
“买保险!”
8
一个月后的晚上,麻松明提前下班,难得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把老婆女儿吃得眉开眼笑,女儿下午在学校磕伤了胳膊,本来一直瘪着嘴,此刻也顾不上了,用左手拿勺子满桌舀菜吃。
麻松明含笑看着妻女,贪婪地看着,一直看着。
应该就是今晚了吧,他想。
晚上把女儿哄睡,他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瓜,眼中的不舍快要满溢出来,最后还是在她额角亲了一口,顺手把女儿贴在胳膊上的创可贴撕掉——伤口止血以后再贴创可贴,是会阻碍伤口痊愈的。
麻松明看着女儿胳膊上白净的皮肤,那里哪有什么伤口?他疑惑地眨眨眼,身后悉悉索索声响,一回头,妻子倚在卧室门口。
两个小时后,看着累极熟睡的妻子,麻松明充满眷恋地抱住她,亲了亲她的眼角,那里现在光滑一片,鱼尾纹已经悄悄消失了。
“对不起啊老婆,明天早晨要吓到你了,不过没办法,最后一晚我还是想抱着你睡过去……”麻松明轻声说着,妻子只是哼哼了一下,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足够了……”麻松明微笑着,慢慢闭上眼。
9
“麻松明!”
麻松明条件反射地坐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转头四下看:“我这是变成地缚灵了?竟然没有阴曹地府的人来勾我……”
他摇摇晃晃走出卧室,一道黑影冲了过来,麻松明只感觉自己嘴里被塞进满满的食物,是熟悉的味道,他妻子的独家料理,脆吐司三明治。
“都几点了还睡,闺女上课要迟到了,剩下的饭在锅里,我送她上课你自己上班啊……”妻子风风火火地拽着女儿出了家门,剩下麻松明一个人咬着三明治呆坐在客厅里。
“唔唔唔唔唔?(我怎么没死?)”
10
算命店里,王山看着麻松明,满脸愧疚:“老哥,我对不起你。”
麻松明张了张嘴,想了想,终于开口:“我老婆……为什么我……”
“哦,你老婆的事情很简单,你那个契约叫‘得道’,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得道成仙,但别的引申效力还是有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只要稍微给你改一改契约附加条款就可以了。难就难在,怎么让你们每个人的寿命只有一百五十年以下。”
王山眉头再度皱起,全然没注意到对面的麻松明越来越吃惊的表情:“上次老哥你说的话让我挺感动,所以我就想完成你这个愿望,但是你这个契约效力真的很强,即使变更全家模式,每个人也有三五百年好活,我这是费了好大劲才给你们改成每个人一百年,幸好还可以更改契约侧重,通过增强你们的自身免疫力和痊愈能力来削减预定寿命……”
说起得意事,王山话都变多了。
麻松明诧异地张大嘴:“我们仨,每人一百年?”
他突然想起昨晚女儿那创可贴下崭新的皮肤。
“对啊。”王山点点头。
麻松明沉吟片刻,突然转身站起来就往外走。王山看他走的着急,忍不住问一句:“老哥你干嘛去?”
“取消我一个月前买的高价意外险!太贵了,还有小一百年好活,我得赶紧把闺女的养老保险买了,我们的也得赶紧买……光阴似箭,光阴似箭啊!”
编者注:本文为#最后都挺好#主题征文作品。